绍武四年,炎夏,京都茶楼满座无声,皆竖耳听说书人拍案道来尔今江湖英雄谈。
“八月初十,剑友约万剑山庄比武,一贺姓少侠,游历远山而来,力敌豪杰,威名远传,诛杀衡水贪官,震慑北斗鼠盗,仇者遍天下,少侠无畏,约友两三个把酒东高城,叹难逢敌手。”
满堂惊叹之余,门外,一位戴黑色斗篷,侠客打扮的少年途径茶楼,少年微微侧目而视说书人。
“呀!我的糖葫芦!”一个小男孩无意撞到了少年。
少年低眉看见地上的糖葫芦,男孩嘟嘴叉腰,拦住他去路,模仿着大人口气说道:“你撞到了本大侠,你毁了本大侠的糖葫芦,你得赔我两文钱。”
男孩模样神气,伸出两只小手指头,特地在少年面前晃了晃。
少年嘴角微扬,半蹲着好与男孩平视,道:“我身无分文,只有一把刀,一身衣裳,这可如何是好?”
男孩口含着手指头,眼珠子转动,思量着说道:“见兄台腰配弯刀,一身正气,定是我江湖中人,如此可按江湖规矩,你我比武一番,赢了我,糖葫芦的事就此做罢。”
少年面露笑颜,心中感叹如今的江湖连孩童也痴迷于其中吗?
少年摊开男孩的手,把腰间配刀放到他手上,道:“我已金盆洗手,此生不愿再与人比武,这把跟了我十余年的配刀当作赔偿,小友看可还好?”
少年眸中暗藏风波,今日他是来寻一仇家的,三年江湖漂泊,终于让他苦寻到仇家下落,报仇后,也许此生他再不会拿起这把刀来。
男孩拿起那把刀小心摸玩着,眼眸放光,“我爹说过,习武者一旦手执武器,此生定不离身,你当真愿意把刀给我?”
男孩抬头时,少年身影已然走向热闹人群中,夕下,那个背影有些凄凉的壮观,男孩好奇跟了上去。
南街道,桐柳小巷,一户人家紧闭大门,门外挂着两盏陈旧灯笼,男孩看着少年推开门走了进去,惊讶捂嘴:这是林府,他家?
少年侧身一瞥男孩,男孩吓得连忙躲在树后,少年一笑,径直入了林府,迈着大步,两三下便把小尾巴甩掉了。
直入门,便是秋色晕染的小院,地面干净,树下是刚打扫完的落叶堆积,三两间屋子,檐上布满霜冻,檐下一位长袍男子坐于堂上,桌上一坛酒,两个空杯。
“来了?”男子脸上布满沧桑皱纹,目光如炬,望向少年的眼神里流露出复杂的情感。
少年道:“大哥,三年不见,你这武林盟主都当到穷乡僻壤之地来了,即便如此,你躲得了我三年,可曾躲得过午夜入梦,前来向你寻仇的二哥?”
当年天涯三剑客,老大林泽以一把寒祭剑敌倒天下英豪,被江湖人奉为武林盟主,殊不知,这一切的荣耀都是在暗算兄弟下得到的,只因二弟苏疾风是唯一能对抗寒祭的人,林泽便毒害了兄弟。
三弟当时年幼,尚在师门学艺,听闻二哥遇害,拜别师门,苦寻证据多年,终得知这一可笑又可悲的真相。
林泽问道:“万剑山庄是你故意为之,目的在于引我现身?”
“江湖上突然冒出无名小辈,力败豪侠,来历不明,所图不识,大哥这个武林盟主若是不出面,怕难以服众。”
贺厉深语气无波,淡然说出是他设下此局,掀起江湖波澜,只为逼他现身。
林泽拿起桌上酒坛,添满两杯,道:“三弟,你我兄弟二人可是有整整三年未痛饮,回想当年,兄弟三人于东高城一聚,醉里论道,二弟抚琴,你我刀剑一舞助兴,而今斯人不在……”
“是啊!如今我也时常怀念起二哥来,二哥不喜江湖上的打打杀杀,唯独爱诗词歌赋的风雅之趣,如此一个淡泊之人,大哥,你怎么下得了手?”
贺厉深拳头握紧几分,还听得到那错骨的愤恨之声。
“不,我怎会为了一个武林盟主之位而犯下杀弟大罪?”林泽眸光暗淡,冷笑说道:“我所图,不过与他争一争天下第一的位置,奈何到他死,他都不肯拔剑,是啊!苏疾风就是这般正气风度,而我何其卑劣?”
贺厉深道:“就为这些虚名,你就可以不顾兄弟情,我尔今不过替天行道,取你一命。”
“事已至此,多说无意,拔刀吧!”林泽放下酒杯,心知他的这杯酒贺厉深再不会喝,“你的荒天呢?”
林泽突然留意到贺厉深腰间的佩刀不见了,贺厉深可是从来刀不离身的,而且荒天出鞘,饮血方收。
贺厉深道:“杀你,无需荒天。”
“爹。”
男孩突然跑了出来,手里抱着少年的荒天刀。
“墨儿。”一个估摸三十岁的女人从堂后跑出来,身着紫衣,温婉贤淑。
女人将男孩抱在怀里,小心翼翼地看着贺厉深,眼神流转着,又不敢抬头正眼看他。
“二嫂?”贺厉深冷眸打量着女人,突然愤恨瞪着林泽,咬牙道:“杀弟已是破坏江湖道义,你竟然还夺人妻,简直天理难容。”
洛兰连声道:“不,贺兄弟,我是心甘情愿跟相公的,不关相公的事,你若要恨,便恨我水性杨花,你若要杀,便杀我一人。”
“大叔,你为何要杀我爹娘?”林墨用无辜的眼神看着贺厉深,却没从他眼睛里看到刚才对他的半点温柔。
贺厉深冷语说道:“那你倒要问问你爹娘都做了些什么伤天害理之事了。”
事牵扯到林墨,林泽连忙走去将妻儿护在身后,道:“三弟,你要寻仇只管冲我来,莫要违背江湖规矩,伤了我妻儿。”
“那就拿命来!”
贺厉深一掌打向林泽,林泽推开洛兰与林墨,未出手,任由贺厉深伤他。
时正是乌云密布,雨落尽碎,风啸如潮,林泽吐血倒地,贺厉深未收招,一声笑后,林泽再无生机。
天涯三侠,三弟贺厉深,一把荒天斩断天涯,力可举鼎三百斤,快可石破惊天,江湖排行榜第一,无人可敌。
“爹~”
“相公~”洛兰红着眼望着林泽尸首,双手紧紧捂住林墨的眼睛,“墨儿,不要看,转身过去。”
林墨哭着想跑到林泽身边,却无奈娘亲的吩咐,只好背对着林泽尸首站着,小手不停抹着眼泪。
洛兰走过去跪在林泽身前,道:“相公,兰儿多谢你收留兰儿母子,你待兰儿这样好,待墨儿如亲生儿子一般,兰儿无以为报,唯有下辈子与你再续结发之情。”
洛兰磕了三个响头后,便朝着贺厉深磕头道:“贺兄弟,我有一事恳求,求你善待墨儿,帮我们夫妻二人抚养他长大成人,他是疾风的亲生儿子。”
说罢,洛兰猛地拔起发上的簪子刺向胸前,倒在了林泽身上。
“娘?”林墨跑到洛兰身边,抓紧了她的手,看着她血流不止,不知所措。
洛兰吐血道:“墨儿,答应娘亲,发誓绝不为爹娘报仇,好好……跟着你……你三叔,远江湖,此生绝不染指武道。”
“娘亲~墨儿……墨儿……答应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