炼器阁从外表看,其貌不扬。
就是字面意思。
有点像是平民窟那种结构的建筑区,屋挨着屋,楼挨着楼,阁挨着阁,上面还有各种线绳,搭着衣服,立着木板,一些地方挂着乱七八糟的布料,显得十分杂乱无章。
这里的人也是一样。
基本都是精装的汉子,扛着木材、矿石,忙忙碌碌,还有的大声吆喝,大部分都赤裸着上身,要不,就是只穿个坎肩什么的。
皮肤黝黑,流着汗珠,空气里都是男性荷尔蒙的味道。
除了精壮的汉子,这里另外一个特色是,烟雾缭绕。
不是那种清风云雾,而是烧炭产生的烟雾。
虽然有些从烟筒里排出去,但也有一些飘散在四周,这就导致了空气不好,视野也不好,但有趣的是,在这种浓烟黑雾中,整个炼器阁或者说‘火工坊’,居然有一种仙阁隐匿,神秘莫测的感觉。
“这不是真正的炼器阁吧?”徐默问相婴。
自从她和林九渊进来,就有无数双眼睛盯着她们。
眼神,都来自那些精壮的男人们。
这地方女人极少。
就算有,也是一个个比男人还强壮,这会儿突然来了两个这么如花似玉的,不看,反而不正常。
相婴那是毫不在意,毕竟是接近六百岁的老蛇精了,扭腰摆臀,自然无比。林九渊就有些不自然,但还能稳住,说明心态可以,只不过有待加强。
“这里就是炼器阁。”相婴道。
徐默指着里面更好一些的阁楼问:“确定不是那边?”
“就在这儿。”相婴四下看了看,然后走到一个很窄的巷子口,眼睛一亮:“找到了。”
一边说,一边指着地上一块石碑让徐默看。
徐默细看,这石碑不大,只有十几公分高,像是一个被砍伐后的树桩。
不过通体黑色,更像是一块黑炭。
“此物所在,标明炼器阁的入口,从这条巷子走进去就是了。”相婴说完,率先往里走,徐默很好奇,这黑炭一样的石碑上啥也没写,这玩意搞错了不是很尴尬?
但毕竟相婴之前是来过的,所以现在也只能信她。
三人挨个挤进去。
这里烟雾更多,感觉在这里多待一会儿估摸都能背过气去。
“到了,到了!”相婴声音从前面传过来,徐默一看,前面有一扇门,上面挂着一个牌子。
就写着‘炼器阁’三个字。
还真就这么明目张胆。
感觉任何一个人,只要进了这个巷子,都能看到这个牌子。
徐默刚想问这是不是太招摇了。
但他很快发现,这牌子上的三个字似乎在活动。
再仔细看。
这三个字隔空漂浮,似黑气缭绕。
“是某种法力。”
徐默立刻反应过来,这东西,估摸只有修法者才能看到,凡人进来,是看不到这三个字的。
哪怕就光明正大的摆在这里。
“九渊,你来看看,能看到什么?”徐默把林九渊拉过来,让她给瞅瞅。
林九渊初学修法,虽然涉猎不深,但毕竟是吃过大螃蟹肉的,之后又跟着徐默吃鱼和蚌、虾这些精怪,多少积累了一些法力。
所以她也能看到,只不过,字迹比较模糊罢了。
从这破门里进去,徐默只感觉一股热浪扑面而来。
就和进了桑拿房一样。
热浪很刚猛,属于普通人承受不住的那种。
里面是一条走廊,穿过之后,到了一个大厅,这里能听到各种打铁的声响,叮叮当当,响个不停。
徐默仔细又听。
发现金铁撞击声中,还夹杂着一些诡异怪响,如惨叫、如嘶吼、如哀嚎,混合着痛苦、绝望和由此而产生的恨意。
“这地方有意思啊。”徐默眯着眼,东瞅西看,和刘姥姥进大观园时一样,看哪儿都稀罕。
林九渊也差不多。
不过她似乎没有听到那些哀嚎声。
相婴向前走去,她背后背着一个包袱,里面就有灵兆道人的元婴和肉华盖。
“几位,头一次来吗?”
一个伙计走过来招呼。
这伙计穿着长袍,像是一个只会读死书的穷酸书生。
长脸吊眼,配合那笑容,看上去有些怪异。
像是,一只狐狸。
“老鸦呢?”相婴问,估摸是她认识的熟人。
“老鸦?让我想想……它犯了规矩,被阁主给炼了。”这伙计更热情了,他知道,能见过,甚至认识老鸦的,至少都是百年前来过的修法者。
有百年以上的道行。
一般来说,这种都不好惹,甭管是人,还是妖,又或者是其他的妖邪。
“小哥怎么称呼?”徐默凑过来问。
“叫我小明就行。”伙计吊吊眼看了徐默一眼,也很恭敬,但显然,没有对相婴那般低三下四。
明显,也是看人下菜的。
徐默问他现在怎么炼法器。
就是什么价钱和规矩。
“这里有成品,不过得上二楼,也可以定制,两份料,一份货。”
徐默听懂了。
心说这够黑的啊。
等于是要炼制一个法器,得准备两倍的材料,而对方就吃掉其中一份,当做报酬。
徐默看相婴,后者点了点头。
那意思,以前也是这价。
人家没坑你。
“元婴练器,华盖就当做报酬。”相婴这时候取下包裹,放在木桌上。
伙计打开查看,连连说好。
“这元婴,也快到大成境界了,很厉害啊。这肉华盖也不差,可惜,只有一个,若有三个,那就好了。”
验货无误,伙计问:“要炼什么法器?”
这个徐默路上想过,也和相婴探讨过,当下是道:“炼一把法剑!”
他修《青莲剑典》,融合了《御天九剑诀》,可御不止一把剑,若是再有一把和虎魄剑相似的法剑,徐默感觉自己的战力,还能提升一倍。
“法剑?”伙计一笑,点头:“行,正好我们最好的铸剑师父在,让她来炼,一个时辰的功夫就能给你炼出来。”
说完,抱着元婴和肉华盖就走进了后面的屋子。
叮叮当当和恐怖的惨叫声,便是从那些屋子里传出来的。
徐默看那伙计离开,就问相婴:“他们,该不会拿了东西不给炼,或者来个掉包计吧?”
没法子,徐默认定这个世界里的修仙者没有一个好人,所以自然而然就想到了这种可能性,不能不防啊。
“这个你可以放心,炼器阁很讲规矩,童叟无欺。”相婴给徐默吃定心丸,说她很早以前也担心过。
但真正接触过一次,就会知道炼器阁最讲究行规。
这里,从不问你材料是从哪儿来的。
甭管是偷来,抢来还是骗来,对他们来说,都一样,从来不会过问,也没有他们不敢收的材料。
材料就是材料。
生意,就是生意。
能存世数百年,没有规矩是办不到的。
接下来就是等。
而这个大厅之内,并非只有徐默他们三个人。
另外一边,有一个人早就等在那边。
是个中年文士。
一身黑袍,颇为儒雅。
显然能进到这里的,都是修仙者,而修仙者,都不是好人。
所以徐默给这个看上去儒雅的中年文士打了两个标签。
修为不差,心狠手辣。
似是感受到徐默的目光,对方居然扭头看过来,然后微微一笑,点了点头。
徐默也是热情回礼。
礼貌,还是要讲的。
不光要讲礼貌,徐默还打算更进一步,过去和对方聊聊。
本来对方不主动打招呼,徐默都打算过去,现在人家既然打了招呼,那就更应该过去聊聊。
甭管是不是好人,在徐默这里,都能交朋友。
看到徐默走过来,黑袍文士有点懵。
心说这什么意思?
刚才就是客气一下,这怎么还凑过来了?
要干嘛?
徐默不知道,这中年文士心里也给他贴了标签。
也是八个字。
笑里藏刀,不是好人。
“老哥,怎么称呼啊?”徐默一脸真诚的笑容凑过来,有人说过,爱笑的人运气都不会太差,因为运气差的人根本笑不出来。
徐默觉得不对。
笑,分真笑和假笑,不能一概而论。
现在他的笑就很真诚,对面的老哥一定已经感受到了。
“散修窦文斌!”黑袍文士很客气。
“窦兄,同为散修,相遇就是缘分啊,咱们得认识认识,我叫徐默,你叫我小徐就行。”徐默打算在等待的时候,和对方好好聊聊。
毕竟,等也是等,找点事儿做还能打发时间,又能增长见闻。
“哦,原来是徐道友。”窦文斌虽然客气,但看得出来,不太想说话,这已经表现出来了,一般人看到,大概率都会识趣离开。
徐默属于小概率的那一类。
“窦兄这衣裳,真不错,哪儿卖的,我也想搞一件。”
能很明显的看到对面‘窦兄’眼皮跳了跳。
缓了好一会儿,窦文斌才道:“这是我亲手缝制,别的地方买不到。”
说完,扭头,看其他地方,也不说话,潜台词是滚,别和我说话了。
徐默心态好,不计较。
“窦兄,你还会做衣裳?当真是人不可貌相,兄多才多艺,小弟佩服。”
甭管是谁,都喜欢戴高帽,虽说对方厌烦徐默话多,但被夸奖还是会十分受用,心中高兴。
这就是徐默的社交密码。
说别人爱听的,这样对方哪怕厌烦,也不好意思当面翻脸。
再说,就是吃准了对方摸不清自己的底细,一般稍微有点城府的,都不会直接翻脸。
“一点雕虫小技,奇淫技巧而已,不值一提。”
对方很谦虚。
徐默就仔细看,对方这一身黑衣,的确不一般。
现在徐默也是识货的。
他能看得出来,这一身衣服里,藏着某种诡异。
可能是一只鬼。
也可能是某种‘游神’。
又或者,是别的什么东西。
“窦兄,能否给我也做一件,你放心,肯定不会让老兄你白忙活的,主要是喜欢这个款式,你也说了,别的地方买不着。”
“这,呵呵,窦某琐事缠身,可能没有这个功夫。”
虽然委婉,但却是实打实的拒绝。
徐默也不气馁。
“要不,你把这雕虫小技教教我?”
窦文斌先楞后笑。
正巧,那边有人出来,给他送出炼制好的法器,窦文斌当即走过去,没有再搭理徐默。
徐默这边也不尴尬。
用他的话说,有枣没枣打三竿,有枣赚,没枣也不亏。
之后又有其他修仙者进来,大都低调,徐默也没有再过去套近乎,因为他发现了另外一件有趣的事情。
以他刚才从外面看到的这个建筑的结构来看,里面的空间,虽然也不小,但绝对没有这么大。
等于是看上去两室一厅的结构,结果进去之后,发现是六室三厅,大了好几倍。
这明显不正常。
问相婴,说这是‘乾坤结界’。
乃是一门十分高端的法术。
“修仙界中,最好的法器是什么?不是武器,也不是防身之物,乃是容器。”相婴给徐默科普。
“同样的口袋里,人家能装十样东西,你只能装一样,到时候打起来,若是修为势均力敌的前提下,自然是人家占优。而且出门在外,寻到宝贝,也得有地方存放。最简单的,一些不会炼丹的,喜欢直接吞噬人肉的,就需要一个‘尸盒’,据说这盒子内就有乾坤结界,小小一个盒子,可装百具尸体,能一路走,一路吃,还能往里装。”
说起这个的时候,相婴是一脸羡慕。
显然她没有。
徐默理解,就是这个世界里的‘零食袋’。
这东西的确稀罕,如果有,他们这一路也不用一直背着灵兆道人的元婴行路,到时候用乾坤袋一装,岂不是潇洒自在。
而且对于徐默来说,这东西用处更大。
徐默目前主修剑道。
他能御剑。
还不止一把。
东陵家的《御天九剑诀》的极限是九把剑。
徐默用《青莲剑典》融合,已能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别说九把剑,就是再多十几把,他也能御。
记得以前玩游戏,一个叫李逍遥家伙的能御万剑,名曰‘万剑诀’。
那是幻想出来的。
可徐默觉得,只要他足够努力,或许可以将幻想照进现实,施展出真正的‘万剑诀’。
那这问题就出现了。
即便自己真的融合诸多剑法,可以御上万把飞剑,但这飞剑怎么带在身上是个麻烦。
总不能真的带一万把剑在身上吧?
也带不动啊。
所以有‘乾坤结界’的容器,就是目前最优的解。
“相婴,我想搞一个乾坤袋,能搞得起吗?”徐默问。
相婴瞅了他一眼:“你把我卖了得了。”
“卖你就能换一个?”徐默居然有些心动。
相婴大怒:“我现在就应该把你给吞了,省的你以后祸害我。”
当然,这是说笑。
徐默真诚道歉,说他没有卖你换乾坤袋的意思,相婴也收回了刚才那句话,说放心,不吃你,怕消化不良。
从这一点看,这个世界的修仙界,乾坤袋是稀罕又极为珍贵的玩意儿。
总结,就是目前买不起。
徐默是个喜欢不走寻常路的主。
他寻思,买不起,那我可以探究一下乾坤结界的秘密,说不定,能查探出一些隐秘。
于是在大厅里到处溜达,摸摸这个,抠抠那个,试图有所发现。
相婴不去看他,和林九渊小声说:“这要是能有发现,还能叫做秘密?”
“那,相婴姐你不去劝劝徐师?”林九渊于心不忍。
“劝?他听吗?随他去吧,咱们就装作不认识他,省得他给咱们丢人。”相婴说完,往旁边躲了几步。
林九渊一琢磨,也跟着躲过去。
这边徐默四下踅摸,抠来抠去,没曾想,还真有收获。
墙上的墙皮,居然被他扣下来一小块。
仔细看,这一小块墙皮上,沾着血。
徐默立刻心虚的四下看看。
发现没人注意他,当下是走过去,用身体挡住那个缺口。
再看手里的墙皮,正面很正常,但背面,如人皮被剥下来的那一面,有皮肤纹路,有血迹。
这时候徐默看准时机,蹲下,低头,朝着他刚才抠下的那个小缺口看过去。
大概就是硬币大小的窟窿。
里面黑漆漆的,啥也看不到。
徐默靠近,再看。
突然,一只眼睛从那个洞里出现,也在看着徐默。
就仿佛里面也有一个人,正趴在这个缺口往外看。
徐默不惊反喜。
哪怕里面那只眼睛,带着恐怖的恶意,仿佛想要将自己生吞活剥,但徐默觉得,这是大收获。
他用手堵着那个窟窿。
又朝着四周瞅了瞅。看书喇
没人看他。
当下拿开手,继续抠了起来。
很难抠动,折腾半天,才又撕下一小块,现在的缺口,大概半个手掌那么大。
想再扩大,做不到了。
通过这个小缺口,徐默有了发现,他发现墙壁里有鬼。
而且不止一只。
这些鬼想出来,但缺口太小,根本挤不出来。
“别急,别急,我帮你们想想法子,小点声,有人发现了,咱们都得完蛋。”徐默小声安抚。
里面的鬼听懂了,老实了不少。
接下来徐默把手伸了进去,摸了起来。
里面,仿佛混杂着某种液体,十分浓稠,而且里面的鬼是真不少,光脑袋,徐默就摸到了好多个。
就像是冬天在冰封的湖面凿开一个洞,然后洒下鱼饵,会有很多鱼争先恐后的聚集在这个缺口一样。
里面有很多鬼,此刻就被这个缺口吸引过来,聚集在一起。
但还是那句话,缺口太小,伸手进去已是勉强,里面的鬼想出来,根本不可能。
徐默胆子极大,摸来摸去,摸到了一个小家伙。
这小家伙似乎挤不过来,徐默也是把整条胳膊都伸进去,这才勉强够到对方。
抓住这小家伙,徐默往回拽。
这个过程并不容易。
有很多鬼也想出来,但它们出不来,甚至,无法向外传递声音。
看到一个小家伙要被拽出去,自然是妒心大起。
想阻止。
徐默动作也快,猛的一扯,手拽了出来。
连带抓出来的,还有一个大概巴掌大小的‘鬼’。
这鬼很奇特,看上去虚幻,不真实,通体蓝色,和人一样有身体,有四肢,就是长的极丑,脑门凸起,头上周围有头发,但头顶是秃的。
穿上衣裳,戴上眼镜,妥妥一个中年码农,或者某个机关的小领导。
这小鬼此刻表现的十分惊恐,瞪大眼睛,张大嘴,浑身哆嗦。
像是一条从水里跳上岸的鱼。
就在徐默想着,要不要把这货重新塞回刚才那个缺口里的时候,这蓝色的小鬼突然抓住了徐默的袖子,随后,钻了进去。
这个情况徐默显然是没料到的,对方就像是一团绿色的染料,顷刻之间就融入到自己的袖子里。
导致原本是灰色的长袍,此刻袖口多了一轮蓝色的线。
还别说,挺好看的。
徐默摸了摸,袖子上的蓝色十分自然,如同本来就在上面。
这事儿太稀奇古怪,徐默自然不敢声张。
炼器阁这地方不好惹,相婴这般性子都是夹着蛇尾巴,老老实实的,若是炼器阁的人知道自己把他们的墙抠下一块,还拐走里面的一只小鬼,估摸会发火,更不会善罢甘休。
所以,不声张才是聪明之举。
老老实实回到相婴和林九渊身旁,徐默背着手,也不吭声,和刚才那活泛的劲儿比,仿佛像换了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