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那混蛋是谁?”
悬崖堡垒三百米开外,鼻青脸肿的赵刚看着前方悠然离去的张奔驰,低声对先前在海边重聚的乞丐陈阳问道,“你比我先来到这边一点点……应该知道不少情报吧?”
陈阳满脸悲痛地揉了揉自己的屁股,摇头道,“我自从和小橘子他们分开之后,就一直藏在林子里,只是饿了的时候,才会去海边找点吃的,我也不知道那混蛋是谁,但看他身上的穿着和装备,应该是好人村里的扛把子!”
赵刚又偷偷瞄了一眼张奔驰扛在肩上的铁锹和猎枪,点头道,“那确实是扛把子了……难怪他这么横,我不就是拿小锤锤敲了一下他的胸口吗?至于下这么狠的手,鼻子都给我揍歪了……”
“我就说让你先别急,再看看……你非得跳出去,”陈阳龇牙咧嘴道,“还害得我也挨了一顿暴揍!以前任哥就跟我说过,这打劫是一门艺术,首要的就是挑选正确的目标……人家可是肩上扛着枪,咱们手里只有镰刀和锤子,比人家落后许多……落后肯定得挨打!”
赵刚轻叹一声,“是我大意了,本想出其不意给他一下子,被他闪了过去……”眼珠子一转,瞟了瞟张奔驰行进的方向,忽然笑道,“但他下次不会有那么好的运气了!”
陈阳皱了皱眉道,“下次?你还想有下次,遇到这位祖宗,咱们最好还是躲远点,现在的人都很暴躁,一点就着,跟个行走的火药桶似的……而且人家刚才已经算是手下留情了,你别再去自找苦吃。”
“什么叫自找苦吃……我这是准备里应外合,瓮中捉鳖!”赵刚掂了掂手里的铁锤,嘿嘿笑道,“兄弟你有所不知,那混蛋要去的地方是个防守非常严密的堡垒,我有一个朋友就在里面做事,还有一个刚刚帮助过的老家伙也在堡垒门口负责查验,只要那家伙敢进去,定教他有去无回!”
陈阳眨了眨眼睛道,“人家就是揍了咱们一顿,你却想要人家的命,是不是有点太过了?”
“不害命,只谋财……”赵刚解释道,“我刚才只是为了有点气势才那样说的,实际上我这人向来以德报怨,仁爱友善……我的意思是等那混蛋进去了,咱们给他来个关门打狗,报了这一顿胖揍的仇,顺带把他的武器都撸下来,升级一下咱哥俩的装备,为之后的大计划奠定基础!”
陈阳摸着下巴想了想,狐疑地看向赵刚,再次问道,“真的不害命?我先把丑话说在前头啊,你别看我只是个乞丐,但我做人是有底线的,偷蒙拐骗顶多也就判个几年而已,即便加上抢劫,差不多十年左右就顶格了,但要是杀了人,那可就是无期了!裴多菲说过,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两者皆可抛……我现在除了这条烂命,最珍贵的可就只有自由了!”
“不会,咱俩虽然认识的时间很短,但我有骗过你吗?”赵刚摆摆手道,“虽然我好奇懒做,但绝对不会走捷径蹲个衣食无忧的无期徒刑,向来都是讲究靠自己的双手制造财富……”轻咳一声,躲开陈阳的眼神,赵刚慌忙转移话题,“兄弟,你刚才那诗念得真好,没想到你脏兮兮的皮囊下,还藏着诗人的灵魂……你这么有文化,咋滴就当上乞丐了呢?”
陈阳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都是命运弄人啊……其实我以前是个小镇做题家,爸妈都是老实巴交的农民,辛辛苦苦供我读书,本以为等我大学毕业后就能改变自己的命运,找一份好工作,娶一个好媳妇,生一个大胖小子……这其实是很普通的理想,我自己也没什么太大的抱负,也就这么打算着,只可惜寒门终究出不了贵子啊!”
“噢?这话怎么讲?你既然已经考上了大学,找个工作应该不难吧?我记得我踏入社会的时候,一个专科生都是香饽饽呢!”
“那都是老黄历了,你是不知道现在的学历内卷有多严重啊!一大批重点大学的毕业生都是如我一样,毕业就失业,失业就只能当诗人……所以从我毕业到流落这座荒岛之前,我足足当了四年的诗人!”
“是不是你自己的问题,比如就跟我小时候学过的一篇课文的那什么孔……”
“孔乙己是吧?”
“对对对,就是那家伙,到死都不肯脱下自己的长衫……其实只要你降低一下自己的要求,应该可以找到一份工作的,就像我以前在那个石场抡大铁锤,虽然苦一点,但好歹也算是活着……这世道,你别计较太多,活着就好。”
陈阳摇头叹道,“我不是不愿意脱下自己的长衫,实际上是我的父母不愿意我脱下长衫……我爸为了供我读书,不仅花光积蓄,还欠了一大笔债……他有个小本子,上面密密麻麻写着哪一天欠哪一家十块,又找谁借了五块……在我读大学期间每次跟他要生活费的时候,他都会拿出那个本子给我看一眼,告诉我一定要找个好工作,把欠人家的钱都还了。”
赵刚砸吧一下嘴巴,“你爸这操作也够让人难受的……不是,难道你在读大学的时候就没想过勤工俭学的路子吗,至少能挣点生活费,让你爸少借一点,也不会回回拿那个小本子彰显父爱啊!”
“我当然有想过,也尝试过……从大一开始,我就每天在下课后去捡瓶子卖钱,后来同学给我介绍份家教的兼职,结果因为精力分散了,有一次期末考试成绩不太理想,挂了一科,辅导员就打电话找我爸聊了聊,千叮咛,万嘱咐,让我以学业为重,别去做什么兼职了……最后你也能想到等我回家后,我爸会怎么对我……”
“这什么破辅导员,也不会了解一下学生的实际情况再做事吗?”
“不怨别人,毕竟辅导员也只是一份工作而已……人家也是为了我好嘛!怪只怪我家确实太穷了,怪只怪我自己协调不好时间……其实我后来毕业了,也想明白了很多事情,别的学生课余都在准备考研,或者发展自己的兴趣爱好,锻炼自己的各种能力,而我却要一个垃圾桶一个垃圾桶的翻垃圾,只能勉强应付课业内容,从这就已经比别人落后了,毕业之后自然也就找不到什么好工作。”
“哎……普通人确实无法和富贵人家竞争,所以说这人的命,大多都是一生下来就注定了的,改不了!那你最后把那些债都还了吗?”
陈阳苦笑道,“大抵是还了吧……”
“还了就是还了,没还就是没还,什么叫大抵还了吧?”赵刚瘪了瘪嘴道,“你要是没还干净,如果有机会能离开这座小岛,你可以去d市海边的一个渔村,找到一棵枣树,在树底下扒拉几下泥巴,或许能翻出些钱来还清债务……那是我以前埋下的,原本准备搬迁的时候挖出来,但后来发生了些事情,再也用不着了。”
陈阳摇了摇头道,“应该是不用了……实话跟你说,我之所以流落到这座岛上,就是因为答应别人做了一件坏事,骗了很多钱……骗了很多人一辈子的积蓄,所以遭了报应,还没来得及花那些钱,便出了事故,落到了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变成了乞丐。不过好在我遭遇事故之前,托人给我爸带回去了一些钱,该是足够偿还那些债务了。”
正当赵刚叹息一声想要在说些什么的时候,悬崖堡垒方向忽地响起了一下枪声。
两人俱是一惊,随即不再废话,快步循着枪声走了过去,远远地观望着堡垒那边的情况。
就在赵刚和陈阳的目光所及之处,张奔驰瞟了一眼倒在脚边的一名红衣巡守村民,擦了擦脸上的鲜血,轻啐一口,抬步来到堡垒门口,一屁股坐在苟富贵对面,将猎枪拍在挂着检查牌子的长桌上,从兜里摸出一包皱皱巴巴的香烟,抽出一根点燃,猛吸了一口,朝着苟富贵的脸吐出一口烟雾,淡淡道,“我要进去。”
苟富贵轻蔑地看了张奔驰一眼,嗤笑道,“你以为你是谁啊?”
张奔驰又吸了一口香烟,缓缓道,“那你说说看……我特么是谁?”
“你是谁……你是浪奔嘛!村子里哪个不晓得你龟儿的光荣事迹,自己的女人都留不住,瓜兮兮地一个人在海边裸奔,”苟富贵满脸讥讽道,“咋滴,你龟儿种树把脑子也种下去了,忘记这些事情啦?要不要我唱首歌帮你回忆一下,浪奔,浪流……”
歌声刚刚响起,又立马戛然而止。
黑黝黝的枪管塞进了苟富贵的嘴里。
张奔驰叼着烟,耷拉着眼皮,抽了抽鼻子道,“吵死了!”
一声枪响乍起!
苟富贵的脑袋炸成了烂西瓜。
张奔驰收回猎枪,抓起桌上一块红布,擦了擦猎枪上的血渍和唾液的混合物,站起身来,望着门口后面深深的堡垒走廊,默默地抽完一根香烟,扔掉烟头,用脚碾了几下,复又低垂着脑袋,举步走进堡垒之内。
远远吊在张奔驰身后的赵刚和陈阳见状,骇然地互相对视一眼,跟了上去。
就在他们二人刚刚来到苟富贵尸体旁时,一队巡守的村民忽然赶了过来,为首的一人瞧见苟富贵惨死的模样,当即指着赵刚和陈阳,大喝一声,“抓住他们这两个杀人凶手,悬崖祭天!”
赵刚和陈阳面皮抽动一下,本想解释一番,却见对方竟是已经举起了猎枪,只得抱着头,慌忙躲进堡垒里面。
两人跑着跑着,忽地又瞧见了张奔驰的背影,因为见识过刚才苟富贵被爆头那一幕的缘故,赵刚和陈阳当即放缓了脚步,屏着呼吸,轻手轻脚地跟在张奔驰身后。
张奔驰似乎以为是巡守村民跟在自己屁股后面,回头扫了一眼赵刚和陈阳藏身之处,冷笑一声,继续闲庭信步般地走向堡垒某个房间。
便在此时,一名穿着围裙的胖子厨师抱着一筐果蔬迎面走了过来,瞧见张奔驰扛着枪,皱了皱眉,低声骂道,“苟富贵那个老憨批,枪都不没收就把人放进来……瓜怂张浪奔,你来这儿做啥?”
张奔驰懒懒地看了看那名胖子厨师,而后抬了抬猎枪,扣动扳机。
砰!
胖子厨师心口顿时炸开一朵血花,栽倒下去。
竹筐砸落地面,果蔬滚了一地。
张奔驰捡起滚到脚边的一个苹果,狠狠咬了一口,抬腿迈过胖子厨师的尸体,一边啃着苹果,一边面无表情地继续前行。
赵刚从阴影角落里探出脑袋,看了看张奔驰的背影,又看了看倒在血泊中的胖子厨师,咕咚咽了一下口水,“太残暴了!”
陈阳也是一脸惊惧道,“这是一个不要命的狠人啊……还跟不跟?”
赵刚一咬牙,也从地上捡起一个苹果,啃了一口,眼神坚定道,“跟!来都来了……只要我找到我那个朋友,收拾他轻而易举!”
陈阳犹豫了一下,还是学着赵刚的模样,弯腰捡起一个苹果,刚要下嘴咬一口,却听见身后又是传来一声巡守村民的怒喝,慌忙跟着赵刚绕过胖子厨师的尸体,朝着张奔驰离开的方向跑了起来。
张奔驰听着身后急促的脚步声,撇了撇嘴,推开一扇大门,环视堡垒大厅一周,缓步来到室内水池边上,抬头看向一名正在给几条金鱼投喂鱼料的蒜头鼻红衣村民,喉结蠕动几下,吐出一句,“他在什么地方?”
那名蒜头鼻村民闻言扭头瞥了张奔驰一眼,并未开口回答,而是继续抛洒鱼料。
张奔驰随手将只剩下核儿的苹果扔进水池,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问题,“他在什么地方?”
蒜头鼻红衣村民眉头一皱,扭过脸来,眼神冰寒地看着张奔驰,忿忿地从牙齿缝挤出两个字,“阿巴!”
张奔驰长叹一声,活动了几下臂膀,取下铁锹,忽地大手一挥,用铁锹狠狠地拍了一下蒜头鼻红衣村民的脑袋。
咣!
一声闷响传出。
蒜头鼻红衣村民当即两眼一番,头破血流地摔进水池里。
张奔驰看着蒜头鼻村民的身体缓缓下沉,语气淡漠道,“就算你是个哑巴,也该回答我的问题。”
说完这句,张奔驰侧脸看向大厅右侧的螺旋状阶梯,双眼一眯,三两步走了过去,拾阶而上。
缩在大厅门口的赵刚和陈阳全程目击了张奔驰的暴行,异口同声说了句,“太冲动了……人家是个哑巴啊!”
眼见此景,即便是胆大的赵刚也是心生退意,可就在他准备扭头回去的时候,却瞧见一大片红衣村民涌了过来,面色一白,速即拽着陈阳,一步跨进了大厅之中,快速来到螺旋楼梯前,匆匆向上爬行。
已经爬至上方的张奔驰低头看向赵刚和陈阳,微微诧异了一下,不知道这两个被自己暴揍过的人为什么还有胆子跟着自己,又是怎么跟在自己身后来到堡垒的核心区域的。
既然想不明白,那就干脆不想了。
张奔驰甩了甩脑袋,踏上最后一个台阶,快步行至一个房间门口,伸手扭开房门,瞟了一眼空荡荡的屋子,又走向下一个房间,如此往复,终于在第十三个房间内瞧见了一名身穿大红色修生道袍的男人,这才长舒一口气,抬腿迈了进去,又一次从兜里掏出香烟,点燃一根,沉声道,“可算是找到你了……”
大红色修生道袍男人背对着张奔驰,捏着小刀,正一丝不苟地切着生鱼片,听见张奔驰的话之后,却也丝毫不意外,似乎早就料到了张奔驰会来到堡垒,轻声说道,“随便坐,就跟在自己家里一样。”
张奔驰哼了一声,没有一丁点想要跟大红色修生道袍男人废话的意思,抬起猎枪,瞄着对方的脑袋,仿佛下一刻便要扣动扳机。
但他终究还是没有能扣动扳机,因为另有一杆枪抵住了他的后脑勺。
一个身穿红衣,手腕上有条细细疤痕的女人从房间门后闪了出来,立在张奔驰身后,端着猎枪,声音清寒道,“你最好不要有什么危险的想法……想都不要想!”
张奔驰紧了紧握枪的双手,忽然笑道,“你开枪啊,只要你开枪……我就能打爆他的狗头!”
大红色修生道袍男人依旧背对着张奔驰,手上的动作忽然停顿了一下,叹了一口气道,“小丰,你出去吧,我和老朋友聊两句,出不了什么事情……”
那名叫小丰的女子峨眉一蹙,咬了咬嘴唇,终是放下了手上的猎枪,面色冷酷地看了张奔驰一眼,似是在警告,而后对着大红色修生道袍男人轻声应诺一句,缓缓退出了房间,顺带关上了房门,一转身,却忽地感觉自己脖子上一片冰凉,低头瞥了一眼那把寒光闪闪的镰刀,余光瞟向身后的乞丐陈阳,又抬头盯着一步之外的赵刚,冷然道,“你们是谁?”
陈阳咽了咽口水,神情紧张道,“你好……我叫陈阳,是个流浪诗人……”朝着赵刚努了努嘴,补充一句,“他是赵刚,以前在石场工作,现在也是个诗人。”
赵刚翻了一个白眼道,“你跟她那么客气干啥,还玩起了自我介绍……直接点,干脆点,让我一锤子砸晕了事!”
陈阳急忙阻止道,“冷静一点,别跟那个混蛋一样凶残暴躁,咱们是文明人,应该要先礼后兵……请问,这位漂亮的小姐姐……你可以做我们的人质吗?”
小丰眼角抽搐几下,寒声道,“你们这两个白痴是不是有病?”
陈阳撅着嘴道,“小姐姐,我身体非常健康,除了最近屁股上受了点伤,其他地方保证原厂原漆,无维修……我们劫持你,主要也是被逼无奈,下面有好多人在追我们,你能不能帮我们解释一下,让我们安全地离开这里……只要你肯帮忙,我们绝对不会伤害你的!”
小丰冷冷哼了一声,讥笑道,“好啊,你现在把镰刀拿开,我就帮你们解释清楚。”
陈阳闻言面色一下,当即就要收回镰刀。
赵刚脸色一变,立刻出声阻止道,“别上当,你只要收回镰刀,她指定要翻脸不认人!”
陈阳愣了一下,紧皱眉头看向小丰,低声问道,“是这样吗?”
小丰摇头叹道,“这世界真是烂透了,连大傻子都敢出来丢人现眼……”
陈阳面色一寒,瞪大眼睛道,“你说谁是大傻子?”
小丰轻笑道,“谁在提问,谁就是大傻子!”
陈阳阴沉着脸道,“看来你是敬酒不吃,想吃罚酒了……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这位漂亮的小姐姐,请问我可以打晕你吗?”
不等小丰做出回答,陈阳忽地抬起手肘,重重地砸在小丰的脑袋上。
小丰瞬即眼前一黑,身子一软,面色难看地向后倒了下去,只不过在完全失去知觉之前,悄悄摸摸地从兜里掏出了一枚指甲盖大小的金色鳞片,扔在了房门边上。
赵刚和陈阳全然未觉,听着楼梯处传来一阵连绵不断的脚步声,两人心中一慌,立刻抬着小丰躲进走道最深处的一个房间,丝毫没有注意到房门上刻着一幅十二诡异天使的图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