嗖嗖嗖,几声锐响破空而来,这个声音我已经很熟悉了,好像是有什么箭之类的从我的背后飞射过来,我还没来得及回头,季汉阳一手搂紧了,另一只手从腰间猛的一抽,苍的一声龙吟,那把寒光闪闪的软剑再一次划破夜空,在我的眼前划过了一道银光,化作了一条盘旋缠绕的银蛇,在他的手中翻腾着。
那些朝着我们飞射过来的东西全都被这把软剑绞断研碎,纷纷落地,定睛一看,不仅有箭,甚至还有几把长矛!
是什么人,要置我于死地?!
一股强大的力量搂着我猛的一转,我还是被季汉阳一只手用力的搂着,却看清了自己的身后,那一片漆黑的夜幕中,除了不断飘落的雪花,似乎还有什么人影在晃来晃去,隐隐还能看到那些人的手中全都拿着刀剑,在夜空中闪闪发光。
呼啸的北风吹过,被抱着我的这个男人完全的遮挡了,只有呼呼的声音在耳旁,风声中还夹杂着那些人的怒吼——
“杀了那个不忠不孝的女人!”
“沐家没有那样的叛徒!”
“杀了她!不能让她活着!”
怎么,怎么回事?我完全惊呆了,眼看着那些人冲了上来,别苑大门口挂着的几盏红灯笼在风中摇晃着,那殷红的光并不明亮,却好像前来拼命的人血红的眼,我看清了那些人的眼睛,也看清了那原本一张张枯木一般腐朽无生气的脸,在这个时候全都阴狠无比,尤其他们的眼神,好像恨不得食我的肉,饮我的血,将我碎尸万段也难泄心头只恨。
那些人,都是看守皇陵的沐家的人啊!他们为什么,为什么要杀我?
还有,刚刚他们叫嚣着,说什么“沐家没有这样的叛徒”,是说谁?说我?
我是沐家的人吗?!
不等我将这一团乱麻理清楚,季汉阳的右手已经慢慢的抬了起来,手掌微微一抖,那如银蛇一般绵软的软剑发出了一声刺耳的锐响,一下子迎风抖得笔直,好像一把刚硬的长剑,直指向了前方,那些****的人群。
很快的,周围那些被他布好的防护也在这个时候涌了上来,挡在我们面前。
“来一个,杀一个。”
季汉阳的声音第一次如此阴沉,我趴在他的胸口,慢慢的抬头看着他风雪中也显得寒如冰棱的眼睛,有一种刺骨的冷。
而他再低头看向我的时候,目光却在一瞬间变柔和了:“没事吧?”
“……”
“我早就发现不对,防护得这么严密,没想到那些人没有亲自动手,反而去挑唆了这批守皇陵的人。鸢青,你要小心。”
我还是不明白,可这个时候也没时间让我弄明白了,那一批沐家的男人,三十二个,好像拼了命的野兽一般朝着我们蜂拥而来,和这一队黑旗军战成一团,他们显然没有受过训练,打斗也毫无章法,可是季汉阳脸上的表情仍旧很紧张,低喃着对我说道:“那一批人,一定在等着。鸢青,你先进去。”
那一批人?什么人?我正疑惑着,脑中突然灵光一闪。
我想起几个月前他陪着我外出散步,一路上举止就有些奇怪,好像一直在看着什么,后来我和他看到了高大夫和絮云的娘的坟墓,下了马,他也无缘无故的捡起一块石头打了一只野兔,我当时觉得有些莫名其妙,现在想来,他似乎是在示威!所以后来返回别苑的时候,他坚持抱着我同骑,也是在保护我!
也就是说,那个时候,我们的周围就有人在监视,甚至想要对付我们,但那天回来之后,他立刻牵马离开,好像是急着去做什么事,而那天过后别苑中的守卫就加强了,所以那些人无从下手,今天过年,守卫稍微放松了一些,那些人就挑唆沐家的人前来袭击我!
那么那一批人,到底是什么人?!
还有,亦宸刚刚才单独一骑离开这里,会不会碰到那些人?会不会有危险!?
我这样一想,瞬间的失神,已经有一支长矛朝着我飞射了过来,季汉阳一见此情景,震得目眦欲裂,怒吼一声,整个人一下子挡在了我的面前,双手握剑朝着那长矛的来处猛的一挥。
“嗤”的一声,那长矛竟然从尖到尾,被锋利的长剑从中间剖开。
好险!我的心在极度揪紧了之后又立刻一下子放松,几乎快要停止跳动了一般,可——就在我刚刚松了口气的同时,尾随着那长矛而来的,是一支强弩,速度之快,力道之强,我们几乎还没有看清,已经在空中化作了一道闪电,“扑”的一声扎进了季汉阳的胸口。
“汉阳——!”
我顿时就像心里被人狠狠的扎了一刀似的,呼吸都顿住了,下意识的一把抱住他:“季汉阳!你怎么样了?!”
他的脸色霎时间变得苍白,一双眼睛透出猛虎的凶悍,恶狠狠的看着前方,我这才看到,那些沐家人已经被黑旗军杀的杀,俘的俘,可是在远处,那漆黑的夜幕中,却能看到数不清的人正趁着这一波攻势的渐弱,朝着我们猛冲上来。
当我看清那些人的时候,顿时惊出了一身冷汗,匈奴人!是匈奴人!
谁派来的?呼延郎?还是呼延鸩?他们是要干什么?杀季汉阳?还是抓我?
这一瞬间数不清的想法猛然冒出来,几乎把我的头脑都要撑裂了,而被我扶住的季汉阳咬了咬牙,发出了一声震得人心神发颤的低吼,挥剑冲了上去。
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季汉阳,那张英俊的脸因为胸前伤口的疼痛而微微抽搐着,扭曲得宛若恶魔,好像是一个浑身沾满鲜血的恶战修罗,他手中的长剑已经完全化作了一条毒蛇,所过之处皮开肉绽血肉横飞,我听到了那些人不断的惨呼,在他的身边扭曲倒下,鲜血喷溅出来,在夜空中绽放出一朵朵凄艳的花,洒到雪白的地上,一片耀眼的红。
可是,不够,还是不够,眼看着匈奴人越来越多,甚至不知道他们到底是从什么地方来的,难道说这几个月,他们一直没有动手,就是一直在蛰伏,等待人手充足,等待这致命的一击吗?
那些匈奴人已经踩着同胞和对手的尸体,慢慢的攻了过来,季汉阳虽然身重一箭,却反而越战越勇,仿若一只被逼到绝境的猛兽,可是当我看到有一个匈奴人竟然绕到了他的身后想要偷袭他,立刻急红了眼,四下一看,急忙抓起路边一支染血的剑,猛的抛了过去。
那人发出一声惨叫,我力道不够,但长剑却奇迹般的刺中了他的大腿,周围的人一见到我,立刻像是发现了什么目标,急忙围了上来。
“就是她!”
眼前一花,我的脖子已经落入了一只粗大的手掌中,被牢牢的扣住,耳边响起了一个气喘吁吁的声音:“哼,抓到你就好办了。”
这个声音是——呼延阚?!
我顿时感觉脑子嗡的一声,一瞬间眼前的一切都变得一片空白,等回过神来的时候,季汉阳已经转过头来看到我这边,顿时发出一声怒吼:“鸢青——!”
声彻九霄,让我一下子惊醒过来。
睁大眼睛看着他挥舞着长剑立刻就要杀过来,呼延阚急忙一挥手:“拦住他!”
旁边立刻窜出来好几个匈奴人拦在了我们面前,季汉阳顿时急红了眼,大叫着我的名字,带着身后的黑旗军猛的冲上来一阵砍杀,我一见此情景,也急忙在呼延阚手中挣扎起来,双手不断的捶打着他。
“放开我!呼延阚,你赶快放开我!”
原本我这一点力气对他来说根本不算什么,但有几次我的手打到了他的眼睛上,甚至试探着想要去抓他的眼睛,终于将他惹怒了,猛的将我往前一推搡。
我一个踉跄险些扑到在地,急忙稳住自己的身体,想要朝着季汉阳跑过去,可是刚刚才迈出一步,就听到一阵风声在脑后响起——
“砰”的一声响,一记重重的撞击打在了我的后脑上。
“啊……”我呻吟了一声,只感觉后脑一阵钝痛之后,整个头脑便开始眩晕起来,眼前的一切也模糊了,就连季汉阳那张熟悉的脸也渐渐的扭曲了起来,好像又惊又怒的想要冲过来,但被那些匈奴人挡住,而我猛的跌倒下去,落入了一具胸膛当中。
在这过程中我没有完全的昏厥,只是晕得厉害,几乎没有办法动一动身体,只能勉强的听着周围一些大吼大叫的声音。
“王子得手了,快走!”
“把这个女人带走,小心她的肚子,对我们还有好处!”
接着又是一阵翻天覆地的混乱,我的眼前除了能看到白皑皑的雪野,其余什么都看不到,全身绵软得连动一下指头都不行,听着周围杂乱无章的吼叫声,战马的嘶鸣声,脚踩在雪地里发出的声音混杂在一起,好像要将人的耳朵都撑裂开。
也不知过了多久,突然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
“王子,前面有楚亦宸的军队!”
“什么?他不是已经走了吗?”
“好像是他的女人,突然带着人也南下了,正好在前面,我们的人被截住了!”
“妈的。”
“王子,怎么办?”
“往南走,不能让他们追上我们——上山!”
“……”
亦宸,是亦宸,他还没有走远,他回来了……
可是,他的女人——是夏葛衣吗?夏葛衣也来了吗?她是因为亦宸南下来云州看我,所以也跟着来了?
我晕晕乎乎的想着,一想到这个女人,心里不舒服的感觉就一阵一阵的往上涌,有一种近乎想要呕吐的冲动,可是这一路颠簸,也不知道到底经历了什么,等到眼前出现了火光的时候,我已经再也支撑不住,昏厥了过去。
连梦里也是斑驳的光影,一切都混乱得让我觉得手足无措,好像连立足之地都是不安稳的。
我拼命的想要睁大眼睛看清周围的人,有没有,有没有熟悉的面孔?亦宸呢?汉阳呢?那些熟悉的人,那些一直在我身边保护着我的人,为什么一个都不见了?我该怎么办?我该去找谁?
即使在梦里也急得满头大汗,极不安稳,但隐隐的又能感觉到有一双很温柔的手在轻轻的抚摸过我的额头,给我擦汗,我感觉到了一种有些熟悉的气息,好像终于可以抓到一个熟悉的人了。
于是用尽力气一下子挣脱了梦境,睁开眼睛一看,那俯身下来看着我的,却是一双有些苍老的眼睛,和一张熟悉的,憔悴的面孔。
“高大夫?”
眼前的真的是高大夫,连这屋子,也是过去曾经呆过的,他的卧房,我正躺在床上,而他坐在床沿照顾着我,一见我醒来,脸上露出了一丝微弱的喜色:“梁姑娘,你醒了?”
我有些疑惑了,我怎么会在这里?我记得在失去意识之前——我是被呼延阚劫持了啊!
难道是在做梦?
正想着,只听“砰”的一声,这房间的门被人一下子用力的踹开,我顿时整个人都惊醒了过来,头脑也彻底的清醒了,只见那犹如黑铁塔一般的身影走进了屋子,几乎将整个门都填满了,立在床前,显得又黑又壮,如凶神恶煞一般。
果然是——呼延阚!
他怎么会来云州?他不是被楚亦雄在战场上射伤之后,被呼延郎抓住,后来移交给了呼延鸩吗?应该是一直关起来才对了,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我顿时惊恐的睁大眼睛看着他,勉强撑起身子坐起来:“你——你要干什么?!”
坐起来的动作有些困难,肚子实在是太大了,已经大到做任何动作都无法忽略这么一个存在,呼延阚看了我一眼,那双凶光毕露的虎目也移到了我的肚子上,这个时候我才感觉到肚子里一阵翻腾,好像有一只手在里面拉着我的心肝脾肺,虽然不疼,却扯着难受。
我急忙伸手去护住肚子,前前后后摸了一通,确定了没有受任何伤,才勉强的松了口气,可是一对上慢慢走到床前的呼延阚的眼睛,还是倒抽了一口冷气,整个人又紧张起来。
“你们,你们把我抓来干什么?”
他冷笑了一声,居高临下的看着我:“表妹,你说我抓你来,是为了干什么?”
表妹?他已经知道我的身份了?
我迅速回想了一下,前阵子桑叔来找我的时候,也没有提过呼延阚被放出来的消息,看样子,他应该不是被呼延鸩放出来,而是——自己逃出来的!
但是,他在北匈奴肯定已经掀不起大浪了,呼延鸩原本就打定了主意要让楚亦雄继承单于之位,而他又和南匈奴素来交恶,可以说完全在草原上是完全没有立足之地的,所以他唯一的退路,是南下。
那么前阵子,季汉阳和我来这附近见到高大夫的那一次,季汉阳的神情一直很奇怪,应该是感觉到了他的人在附近,不过当时他们大概还没有必胜的把握,所以并没有动手。
我试探着说道:“呼延阚,这里是天朝,汉人的疆域,你不要乱来!”
“乱来?哈哈哈哈。”呼延阚狂笑了起来,看着我道:“你说对了,我这次就是要乱来!反正我已经走投无路,单于之位没我的份,呼延郎和楚亦雄也不打算放过我,我若不乱来,只怕现在已经身首异处了。不过嘛——”他看着我:“抓到你,就是另一回事了。”
我的脸色立刻变了,难道他,还想用我去威胁那些人?
我做出了一个略带讽刺的笑意:“可不要开这样的玩笑啊,表哥,你看我现在的模样,还能给你做什么呢?”
“你不必做什么,只要有你在,大事不愁不成。表妹啊,你可不要太小看了你自己,”他冷笑道:“楚亦雄不战,是为了你,呼延郎战,也是为了你,你说说,如果他们知道你在我的手上,是不是会乖乖的听话,对了——”
他的目光又落到了我的肚子上:“现在你还大着肚子,是谁的?看样子,应该是那个天朝太子的吧?”
我的心中一紧,呼延阚看出了我的顾虑,立刻大手一伸朝着我的衣领抓过来,那高大夫一直在旁边看着,一见此情景,急忙冲过来拦住他的手——
“你,你要干什么,梁姑娘的身子很弱,你不要——”
“滚你的吧,妈的!”
呼延阚不等他的话说完,大手一扬,将他猛地掀开,高大夫瘦弱的身体被推得重重的撞到墙上,“砰”的一声响,整个人立刻软倒在地。
“高大夫!”我大吃一惊,立刻不顾一切的推开呼延阚的手,扑过去扶起他,只见他的额头上已经装出了一道血口,鲜血涔涔流下,立刻将他半张脸都染红了。
我一阵惊怒,回头瞪着他:“你——你怎么能这样伤人?!”
“伤人?”他狂笑了起来:“伤人?我杀了他都可以!”
“你——!”
看着他狂放的模样,我一下子想了起来,他是匈奴的王子,匈奴人向来嗜杀,而他残暴与倒行逆施,更是在匈奴都是出了名的,现在他的状况可以说是穷途末路,只怕逼急了他,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我立刻咬紧了下唇,不敢说话,只想要想办法给高大夫止血疗伤,可是手刚伸出去,那呼延阚已经一把抓住我的手腕,将我猛的拉了起来。
“你干什么?!”
他根本不与我多说,直接扯着我便朝外面走去,我这一路跌跌撞撞,在出门的时候还险些撞到门框上,幸好及时避开了,可是肚子也感觉到了一阵隐痛,时有时无,让我的心里担心不已。
出了这房间才看清外面的景象,顿时让我倒抽了一口冷气。
原本应该在家里尽享天伦,开开心心过年的村民,却全都站在了冰天雪地里,周围那凄艳的红灯笼照耀得雪地上,好像染上了鲜血,那些人全都不知所措的瑟瑟的站在一起,而呼延阚手下的那些匈奴人手中握着还沾染着鲜血的长刀利剑对准了他们。
呼延阚他,竟然是带着人将这个地方完全占领了!
我一下子想了起来,刚刚我在昏昏沉沉的时候,好像听见他们说,亦宸带着军队又折回来了,似乎是夏葛衣带着人南下,正好撞上了这一幕,他们应该是原本想要带着我回匈奴的,但是北上的路被阻截,他们只能往这边走,正好上山就到了这个村子,索性占领了这里,将所有的人都俘虏了!
亦宸,亦宸!一想到这里我的心都揪了起来!
想不到我们匆匆一别,竟然紧接着就是这样的场景,不知道他现在在哪里?知不知道我的下落?
还有季汉阳,他的胸口中了箭,还一直在于匈奴人搏斗,那伤要不要紧?会不会致命?
只这样一想,我整个人都痛得快要忍受不住,几乎蜷缩起来。
而就在这时,我看见前方村口黑漆漆的夜幕中,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喘气声,一个匈奴兵跑了进来,跪在呼延阚面前:“王子!”
“什么?”
“楚亦宸的人已经到了那边的山头,正准备往这边进攻!”
亦宸!他真的来的!
我一阵惊喜,立刻朝着对面望去,现在的时间,肯定早已经过了子时,看着远处的天色微微泛青,应该已经快要天明了,可是对面的山头还是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清。
正在这时,前方又跑来了一个匈奴兵,跪下道:“王子,楚亦宸派人传来话,让你立刻放了——梁鸢青,若天明还看不到人,他——他就踏平这个村子。”
我的心中一紧,意识到呼延阚低头看着我,便故作讥讽的一笑。
“如何,你是不是太看重我了?我对他来说根本不值一提,踏平这个村子,哪怕牺牲掉我,他也绝对不会向任何人妥协的。”
“哦?是吗?”
呼延阚看着我,突然阴沉的笑了,那张凶悍的脸上出现这种笑容,显得狰狞无比,他转过头去对着那传信的匈奴兵道:“去给那边传信,叫楚亦宸退兵,让路给我们回去,否则——”
他回头看了我一眼:“咱们这么多男人,就给他当一回便宜兄弟,看看这个女人肚子里的杂种,有多结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