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尖叫声响起的同时,季汉阳也发出了一声低呼,整个人踉跄着超前跌倒,我急忙扑上去扶住他。
似乎是大战之后突如其来的虚弱,他整个人几乎都失去了支撑一般,重重的撞到我的身上,下巴也磕到了我的肩膀上,我感觉到肚子微微受到了一点撞击,感觉到了一点点的隐痛。
可这个时候已经来不及顾忌那里了,因为一低头,就看到季汉阳的背上那道狰狞的伤。
“汉阳!汉阳你怎么样了!?”
我大声叫着,眼看着那道又长又深的伤口里献血不断汩汩流出,迅速将他的后背染红,而他刚刚的那一声低呼,也几乎是忍受不住的痛,我的心绞痛得几乎人都哆嗦了起来,急忙将他抱住,颤抖着道:“汉阳,汉阳你没事吧?”
感觉上他几乎已经昏厥过去了,我必须要用尽所有的力气才能勉强支撑住这个男人,可就在我吃力的想要将他搀扶起来时,前面那几个被他枪挑伤的匈奴人一见呼延阚的死状,立刻震怒的挥舞着寒光闪闪的刀,朝着我们飞扑过来。
“杀了他!他杀了王子!”
“把他乱刀分尸!”
我一看他们冲过来,顿时人都急得几乎慌乱起来,嘴里大叫着“住手”,却也知道他们不可能真的听我的,而汉阳背上那道鲜红的血口刺激着我,几乎还没有来得及想清楚,我已经拼命的抱着他转了个身,用自己的身体去挡住那些人。
可就在转身的一瞬间,我看到季汉阳突然睁开了眼,近在咫尺的那双漆黑的眼瞳中露出来一丝惊讶的神色,好像不敢相信我会用自己的身体去保护他,可我却感到一股巨大的力量从他抓住我的手臂处传来,他竟然回抱着我,又转了一个身。
“不——!”
我的惨呼声一响起,就听到了几声锐响,刀锋刺进人体内那种声音,血肉绽裂,鲜血喷涌而出,我的眼前出现了一片红。
季汉阳已经放开了我,猛的回身一挥左手,将那几只握刀的手一把揽住,在这同时右手从腰间拔出软剑,朝前方狠狠一挥。
没有听到人的惨叫,当我错愕的抬起头的时候,只看到季汉阳的背影,和他的面前那一片鲜血,喷洒在地上,迅速染红了一大片的皑皑白雪。
“汉阳!汉阳!”
我看着他握剑的手高高扬起,眼前那几个伤他的人已经倒下,他的手却没有放下来,整个身体显得好像已经完全僵硬了一般站在那儿,背后那数道鲜血淋淋的伤,那凄艳的血红色,刺激着我的眼睛,好像那血已经染到了我的眼中来。
我扑上去猛的抱住了他:“汉阳!汉阳你没事吧?高大夫,来人啊——!”
我凄厉的叫声在这一片杀喊声中显得那么的单薄,似乎根本没有办法让任何知道我的无助和绝望,眼看着这个用生命护住我的男人转过头来看着我,喷洒满了鲜血的脸上呆滞着,竟然在看见我的一瞬间露出了一丝微微的笑意。
在这同时,他闭上了眼睛,整个人好像失去了牵引的木偶,朝着我跌落下来。
我急忙想要抱住他,但他壮硕的身体一跌落下来我就根本支撑不住,只能勉强让他靠在我的身上,慢慢的倒下去,最后我一下子躺倒在了雪地里,而他也压了下来,我的肚子又被他撞了一下,感觉到里面似乎有一阵什么动静,但我已经完全顾不得了,只能用力的抱住身上这个男人。
他背上的鲜血浸染下来,迅速流淌了我的一身,他的脸就垂在我的脸颊边,只能感觉到他微弱的呼吸吹打在我的颈项间,冰冷中带着一点温热,我的眼泪就这样不受控制的汩汩流出,一边叫着他的名字,一边大声的喊着:“来人,救救他!高大夫,来人啊!”
没有人应我,没有一个声音回答,好像这个世界上没有一个人能挽救我身上的这个男人,那种绝望无助的感觉几乎快要将我逼疯了,肚子里抽搐的疼痛一波一波的袭来,我也感觉到一阵眩晕,眼前都发白了。
可即使这样,抱着他的手也没有松开,我试图捂住他的伤口,不让鲜血那么快的流尽,嘴里还不断的叫着他的名字:汉阳……汉阳……汉阳……
在我失去意识之前,终于看到了有人朝着我们走过来。
越过季汉阳宽阔的肩膀,我看到了亦宸那张熟悉的脸……
那之后又发生了什么事,我已经完全不知道了,只是在后来才听人说起,季汉阳是突然想起了之前与我遇见高大夫的时候,因为一直在四下观察匈奴人的动向,所以发现了那一条小道,当我被呼延阚的人捉到那个村落之后,楚亦宸到了另一个山头与他对峙,季汉阳便想起了那个地方。
他献策,让自己先出打头阵,选了几十个武艺精湛的黑旗军精英跟随,人数不多但皆是可用之人,从那条小道秘密潜入村中,对抗匈奴人。
被他们从雪岭上带下来之后,我一直恍恍惚惚的,坐在马车里我能感觉到自己是一直被亦宸环抱着,因为那种温暖的感觉实在太熟悉了,那双有力的手紧紧的拥住我,似乎是想要将所有的寒冷从我瘦弱的身体中驱赶走一般。
而我也依稀记得在这期间,我的手一直紧紧的抓着另一个人的手,始终没有放开。
我不敢放开,他浑身是血的样子,他最后对着我微笑的模样,让我有一种不安的预感,我害怕他会离开,好像只要我能抓紧他的手一刻也不松开,就可以将他留下。
汉阳,你不要死,我欠你太多了,我不能还你,但至少——我不能看着你为了我而死。
在进入皇家别苑的时候,我感觉到自己的手终于被另一只手给掰开了,几乎要将我的指骨弄断一般,那个人的手带着一些冰凉的质感离开了我,而我被另一双熟悉的手抱起来,大步朝着里面走去。
“汉阳……”
抓不住他让我感觉到一阵恐惧,只能轻轻的叫他的名字,双手不断的在空中抓着,想要找到他,而在我终于抓住一个人的前襟的时候,听到了亦宸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鸢青……”
什么……
他的声音很低沉,微微带着一些颤迹,好像在压抑着什么,那种感觉让我也有些不安,终于用尽力气的睁开眼,果然看见抱着我的人就是他,正低头看着我,而当我的目光游离着,想要找到季汉阳时,却发现在别苑的门口,站着一个熟悉的女人。
夏葛衣,她也来了。
她的身边有很多侍女和护卫,我隐约看到了她的下身,似乎小腹也凸出了很高,她站在屋檐下目光森冷的看着我。
我抓住亦宸前襟的手一下子用力起来,那种拉扯连他也感觉到了,低头看着我,轻轻的道:“没事的。鸢青……”
我还是抓着他,不肯放开。
“鸢青,没事的,没事了……”
他没有说其他的话,只是一直在我耳边说没事了,没事了,一直这样说着,却不知为什么听到这样简单的话语,我的心反倒安静了下来,只是肚子里一阵一阵的坠痛让我蹙着眉头,不断着抓着他的衣襟,小小声的呻吟着。
“亦宸……亦宸,我疼……”
“什么?”
“我疼,我——肚子好疼……”
“没事的,鸢青,没事的!”
他的声音加重了一些,我几乎也能感觉到他急促的呼吸声中那种淡淡的恐惧,抱着我的手也在用力,好像害怕失去什么异样,我仰着头看着天空,阳光耀眼夺目,几乎让我无法睁眼,只能这么昏昏沉沉的被那个男人抱着进了一间屋子,放到了床上。
肚子里传来的阵阵钝痛让我逐渐的支撑不住了,可是我不敢惨叫,那会让这守在我床边的人担心,我只能拼命的咬着下唇将所有的惨呼压抑在喉咙里,可是却无法抑制的从鼻息间漏出了一些呻吟。
下唇已经被我咬破了,舌尖能尝到淡淡的血腥味,我抓着枕头的手一直的撕扯着,颤抖着,整个人在床上挣扎翻滚,亦宸只能捏开我的牙关,甚至将自己的手掌塞进我的嘴里,任我将他的手咬得鲜血淋漓,他还将我的两只手头握在一起扣在头顶,不让我继续这样翻滚挣扎的伤害自己,可越是这样,我越是难过,肚子里好像有一把千斤重的宝剑,正在朝着下体拼命的下坠,要撕裂我的身体一般,那种痛苦让我牙都咬不紧,眼角泪水汩汩而出,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隐隐的听到了他的怒吼:“那些大夫呢!那些御医呢?!都给我叫来,若是鸢青出什么意外,我杀了他们!”
我第一次听到他这样失控的怒吼,在耳边如惊雷般的响起,震得人耳朵嗡嗡的发痛。
勉强睁开眼睛,看到了他苍白的脸,正俯身看着我,一见我醒来,立刻叫道:“鸢青,鸢青——”
“汉阳,他——他怎么样了——”
我颤抖着问出了这句话,亦宸的脸色微微一变,立刻还是说道:“他一直昏迷着。”
昏迷着?也就是说,没有死……
没有死,就好……
我几乎是用尽全身力气才问出了这句话,这个时候已经没有任何东西支撑着我,整个人只能软倒在他的怀里,肚子一阵一阵的抽痛已经耗尽了我所有的体力,连再开口说一句话的力气都没有,过了一会儿便看见有人敲门进来,有一些陌生的医生,有几个一直以来都在这里照顾我的稳婆,连高大夫,也跟着走进来了。
他们有些手忙脚乱的,尤其看到亦宸的脸色之后,个个都小心翼翼上前来,有的人抓住我的手诊脉,有的翻开我的眼皮在看,还有人用一些小瓶子放到我的鼻下,眼前人影晃动,十分混乱。
最后当有人小心翼翼的给我施针后,我才感觉那种剧烈的疼痛慢慢的消失了,人也恢复了一些知觉,听见他们的说话。
“启禀太子殿下,夫人她,是动了胎气——”
“动了胎气?”亦宸的气息立刻变得紧张起来:“那要如何?她是不是要生了?”
一个稳婆走上来,小心翼翼的说道:“看起来,孩子似乎已经在动了。”
“她还没有足月,生产会不会有危险?”
那稳婆的脸色微微有些作难,但还是说道:“不知太子殿下有没有听说过‘七活八不活’。女人怀孕早产,若是七个月的时候早产,孩子存活的机会还大,但若拖到八个月,只怕就没有希望了。不过夫人现在刚刚足七个月,稳几日应该更有机会,但现在这样的情况,只怕孩子撑不过九个月,若过一段时间不生,我们也要试着给夫人催产了。”
她说得这么复杂,我已经完全混乱了,亦宸显然也有了一瞬间的混乱,他显然也明白,这些人的这个决定,也是权衡再三之后所做的,对我和孩子都好,但他立刻说道:“不论如何,不准让她冒险,一点都不可以。”
“是。”
说完,亦宸又低下头,看着我的眼睛,轻轻的说道:“鸢青,没事的,你不要担心,我不会让你出事。你不要怕。”
我不怕,有他在身边,我会有什么好怕的呢?我对他做出一个虚弱的笑容,虽然无力,却也是将自己完全的交给了他。
“太子——”
就在我和他沉默的对视着时,门外突然响起了一个声音,冰冷而坚硬的,让我和他都好像同时从梦中惊醒一般,他微微一震,立刻直起身子,低沉着声音道:“什么事?”
“有紧急军情。”
我看着他眉头一皱,又低头看了我一眼,似乎是在犹豫,我的手指轻轻的在他的手背上按了一下,他感觉到就急忙低下头来:“鸢青,怎么了?”
看着我的嘴一张一合,却发不出太大的声音,他急忙将耳朵贴在我的唇边,我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然后轻轻的说道:“去吧。”
他抬起头来看了我一眼。
“不要担心我这里,没事的。”
“……”他伏在我的身上,尽量不触碰到我的身体,只有呼吸有一点沉重,看着我的目光并不是为难,却反倒流露出了一种疼惜——我,总是在让他为难,从一开始我们决定相爱相守,我就总是让他做出一些选择,这样艰难的选择几乎充斥了我们在一起的所有的日子。
偏偏,我最怕的就是这个。
“我可以,好好的照顾自己,你不要担心。”
你也不是那种为了女人置大事于不顾的人,我不想,变成你的负担。
他在听着我说这些话的时候,一直深深的看着我的眼睛,我感觉其实他是能听到我心底里的声音,所以他的眼神显得那么的深,却也带着一丝无奈,在我坚持的目光下,他终于还是沉默着点了点头,然后直起身子看着周围的人。
“好好照顾鸢青。”
“是,太子殿下。”
“不准你们任何人离开这里,一直要守着她生产完了为止,否则,我灭你九族!”
那几个太医和稳婆吓得立刻跪下来连连磕头,连连说着不敢不敢,一定要好好照顾我,亦宸这才又转头来看着我,轻轻道:“不要逞强。”
我点点头。
他这才站了起来,朝着外面走去。
那些大夫和稳婆一直等到他走了,这才松了一口气,却也不敢离开,都在旁边小声的说着,似乎是在讨论到底应该如何照顾我,这个胎儿又应该怎么办。
这时我看到珍儿和高大夫慢慢的走到了床边,珍儿上前来抓着我的手,轻轻道:“夫人,好一点没有?还痛不痛?”
我轻轻的摇了摇头,回头看到站在一旁的高大夫,他有些惶恐的:“你,梁姑娘你是——太子妃?”
我刚想开口告诉他,门外突然又响起了一阵敲门声,十分急促,珍儿眉头一皱,立刻上前去,我听见她打开了门,朝着来人怒道:“谁让你们来的?敢来打扰夫人休息,若是让太子知道了,扒了你们的皮!”
“珍儿姐姐,我们也不敢,可是——可是太子妃那边出事了!”
“出事了?”
我一听,心中也微微一惊,夏葛衣出事了?出什么事了?
“刚刚太子妃回屋的时候,走到台阶上突然跌倒了,撞到肚子动了胎气,现在正在叫痛呢。大夫和稳婆都来这儿了,太子妃那边一个懂行的都没有,我们这也是没办法啊。你们,谁快跟我走一趟吧,太子妃正等着哪。”
沉默了一阵之后,那几个大夫和稳婆才说道:“这可不行啊。刚刚太子说了,不准我们离开夫人这里,否则,要灭我们的九族啊。”
“什么?那可怎么办?太子妃那边也急啊,难道她肚子里的就不是太子的骨肉?若是有个三长两短,你们还能活命?”
“哎哟,这可怎么说的!”
其中一个稳婆几乎都要哭了,拍着大腿:“咱们这可是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怎么着都是个死啊!”
我想要撑着身子坐起来,但苦于实在没有力气,只能勉强的挪动了一下手臂,珍儿一见此情景,急忙扑上来扶着我:“夫人,你干什么?”
我朝他挥了挥手,然后说道:“你们快去吧。”
“夫人!”
珍儿微微嗔怪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我知道她是在想什么,其实我的心里,对于夏葛衣还有她肚子里的那个孩子,也并不可以心平气和的去接受,但是——那毕竟是亦宸的骨肉,那边那个大腹便便的女人,也和我一样经历着阵痛,只是这一点,我就无法置之不理。
可是那些大夫和稳婆还是不敢走,毕竟亦宸放下了狠话,我想了想,便对高大夫说道:“高大夫,麻烦你过去看看,太子刚刚没有说你,你不用担心。太子妃那边也很危险,你费心。”
高大夫看了我一眼,轻轻的点点头:“好的。”
说完便转身跟着门口那人走了。
珍儿在我耳边有些不满的:“夫人,你为什么——”
我只淡淡笑笑,没有解释。
从一开始,亦宸就告诉过我,他对那个孩子并没有期待,但刚刚那个人的话提醒了我——这毕竟是他的骨肉,哪怕没有期待,可是血缘至亲是抹煞不了的,我不让他为难,也不让自己愧疚。
只是我没想到的是,高大夫才刚刚过去一会儿便又被赶了回来,听说夏葛衣的乳母一看到他是陌生的大夫,根本不让他进屋,只怕这样山村里的人腌臜了屋子里的气味,冲了太子妃的胎气。
我别无他法,只能强迫的命令那些大夫和稳婆过去看她,并且再三让珍儿替我保证,不会让太子处罚他们。
等到那些人走了之后,我将珍儿叫过来,交代她道:“你去帮我看看季将军,他的伤势怎么样了。”
珍儿看了我一眼,无声的点点头,立刻转身走了出去。
身边只剩下几个服侍的侍女,还有高大夫一直有些手足无措的站在床边,我知道他这样的山野乡人第一次见到这种皇家的阵仗,难免不会被吓住,尽量温柔的对他说:“高大夫,你没事吧?村子里的人,有伤亡吗?”
“……,哦,还好,还好。几乎都没什么事,我们看到那个将军的手下,把匈奴人都抓起来。”
“那就好。”
这大概是唯一值得欣慰的地方,可是我发现他还是眉头紧蹙,似乎在想什么心事,便问他道:“高大夫,你在想什么?”
他有些局促,四下看了看,又犹豫了一番,这才上前来,轻轻说道:“梁姑娘,哦,夫人,我刚刚去那个太子妃的屋子外面,闻到一股奇怪的味道。”
“奇怪的味道?是什么?”
“……,好像是,有人在用烧艾。”
“烧艾?!”
我一下子变了脸色:“高大夫,你说的是真的?”
“我,我哪会拿这个来撒谎。我的的确确是闻到了!”
我只感觉脑子里嗡了一声——夏葛衣,在用烧艾之法胞胎催产?!
她为什么要这样做,她的身体健康没有颠簸病痛,本可以让孩子足月出生,为什么要用这种危险的方法,催产总归是对孩子不好的。
难道说——她是顾忌到了亦宸将来有可能登基为帝,那么我和她谁的孩子先生下来,就更有可能成为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