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日里热闹的长安大街之上行人寥寥,便是有行走于街上的行人,也大多行色匆匆,不与人多言。往日里,三五百姓聚在一起闲聊的场景此时也早不见了踪影。
季崇欢等人坐在马车里,神情复杂而微妙。
马车外头各家前来的护卫板着一张脸,一路将自家的“纨绔”主子“护送”回来,当然,为防“纨绔”不听话,来的都是个顶个的武艺好手,来之前受过交待“人带回来就成,缺胳膊少腿的不会怪罪!”
有这样的命令在,纨绔自然听话的紧,没有作妖。
“这等时候回来做什么?”有纨绔子弟忍不住张口抱怨了起来,“我等在城外别庄上的日子过的好好的!”
不过虽是口中说着“好好”的,可说到“好”字时,纨绔子弟的语气还是蓦地一低,毕竟真好假好骗不了自己的。
季崇欢那个庄子大归大,却多少年没人去住过了!里头杂草丛生、就连仆人也懒散的很,做菜的厨娘那一手菜肴做的更是送命般的存在。
要不是为了脸面,他们早受不了回来了。
眼下还不到半个月的工夫,就被家里人“护送”回来,一众人心中又喜又忧。一面欢喜不用下自己的脸面回来了,一面则忧……这长安城眼下可当真不像什么好去处。
街上连人影都没有,且在回来之前,家里派来护送的护卫早把近些时日发生的事说了一遍了。毕竟这可不是开玩笑的,一个不留神可是要送命的。
比起旁的纨绔还只是需要窝在家里,不出门惹事,与牵扯其中之人关系匪浅的季崇欢心里更是起伏早跌宕的不知成什么样了。
先时因着那一连串的事连同那次城门口偶遇的美人,对自家那大堂兄,季崇言早生出怨气了,私下里抱怨过不知凡几:不就是仰仗陛下的宠爱嘛!且看陛下的宠爱能到几时。
是以,一开始听闻有人造反时,季崇欢的第一反应不是生灵涂炭什么的,而是季崇言那厮的靠山总算开始不牢靠了,陛下若是倒了,他倒要看看季崇言还能如何嚣张?
于是问了问护卫:“不知究竟是哪个英雄做的这好事?”
护卫自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给了答案——杨衍,季崇欢未来的岳丈。
一句话直叫季崇欢的脸色“唰”地一下白了。
若是杨衍成事了,他这个眼下还在陛下眼皮底下的未来杨家大女婿定然会在杨衍攻破城门前,先被陛下送到下头去;若是杨衍没成事,他这杨衍未来大女婿情况更糟,怕是直接可能被牵连进反贼同党了。
这可不是玩笑,他那有婚约在身的未婚妻同未来的岳母不是已经被关入天牢了吗?
所以细细算来,这怎么看都不是一件好事。
不管季崇言那厮的靠山将来会不会倒,他都有可能提前被人送到下头去!
季崇欢顿时慌了,一众狐朋狗友忙在一旁跟着出主意。
“不若干脆趁早解了这婚约,季兄再同那苏家小姐定亲好了。旁的不说,便说这苏家家里还有个皇太孙呢,未来指不定有什么大造化呢!”
季崇欢闻言,神情复却是有些复杂:“可阿娴那里……”
他同杨唯娴有婚约在前,虽说此时对杨唯娴没了初见面的热情,抱怨良多,可就这般舍了她……优柔寡断、拖泥带水的季崇欢却又犹豫了起来:“我们怎的也订过亲……”
“那就改让杨大小姐做小!她同她母亲都被打入天牢了,季兄没有解除婚约已是仁至义尽了。”狐朋狗友出主意道,“让苏家小姐做大。”
季崇欢闻言却想了想,摇头道:“苏家小姐伤了脸,这未来的主母可是要见客的,这如何使得?再者,若是杨衍成事了,往后知晓了这一茬怕是饶不了我……”
狐朋狗友:“……”
想想倒也是,季兄同杨家小姐的亲事此时就是个烫手的山芋,扔不是,不扔也不是。
……
听着车厢里传来的议论声,驱马车的小厮双喜忍不住抽了抽嘴角:这群人做梦呢?还苏家小姐、杨家小姐哪个大哪个小的议论着呢!
这等时候,时局瞬息万变,也只这群纨绔还有心思放在这等事上。
双喜这般想着,手里的缰绳用力一甩:无妨,回去叫国公爷打一顿,二公子就乖觉了。
……
马车在国公府前停了下来,季崇欢被人抬着下了马车。半个月的工夫,他那屁股上的伤还未完全养好,自然还不能胡乱折腾。
被人抬着一路回了自己的院子,季二夫人便问询赶了过来,看着季崇欢还未养好的伤势,当即忍不住落泪抱怨了起来:“你爹那混账东西,屁都不敢放一个!杨家那对母女被关入天牢的档口,我便赶紧叫你爹去同国公爷提解除婚约的事,你爹却不但没去,反而甩手给了我一巴掌,让我别瞎凑热闹!这是瞎凑热闹吗?那对母女可是谋反的大罪,哪个敢同他们有婚约?”
季崇欢趴在床上,不知道在想什么,并未立时应声。
季二夫人也没有在意,继续说道:“依我看,苏家二小姐其实还是不错的,且不说人乖觉懂事出手又大方,便说他们家有小皇孙在,未来这造化看不一般。要我说干脆解了同逆贼杨家的婚事,改苏二小姐……”
季二夫人这一番心思倒是同那群纨绔想到一块儿去了。
“那也不成!”方才没有应声的季崇欢却在此时开口了,他拧了拧眉,连忙打断了季二夫人的话,“苏二小姐脸上生了麻子,虽说是因我的缘故生了这麻子,可若为正妻是要出来见人的……”
听到这里,季二夫人脸色微变,立时道:“这苏二小姐的脸倒是问题……”
“且杨衍这谋反也不知道能不能成。”季崇欢趴在床上说道,“虽说阿娴她们怕是逃不了了,可若当真叫杨衍成了,我抛弃阿娴之事在先,恐怕得不了好。”
季二夫人反应了过来,忙问季崇欢:“那可如何是好?且先拖着?”
“爹说的没错,眼下先别凑热闹,拖着看看再说。”季崇欢趴在枕头上闷闷的说道。
季二夫人应了一声,转身待要去厨房拿炖好的鸡汤与他,却被季崇欢叫住了。
“娘,这些时日,季崇言那里可进了什么人?”自从上回在城门口遇见了那个给了他一记白眼的美人,他这些时日便时不时总能想起她来,心中有股莫名的失落,总觉得好似在哪里见过那个美人一般。
这种莫名其妙的熟悉感,更是让季崇欢笃定这是“前世未了的缘分”,有心想将这缘分续下去。
眼下他亲事拖下去,指不定拖出转机来,同她真能有这个缘分也说不定。
眼下季崇言的靠山仍在,他自是不敢放肆,可问问总是不要紧的。
季崇言那里能进什么人?季二夫人懵了懵,道:“他那院子里里外外皆是护卫,进国公爷的院子都比进他的院子要容易!我怎会知晓他那里进了什么人?底下的人也未说过他那里进人了。”
这回答跟没回答也没什么两样了。季崇欢一时语塞,想了想,又问季二夫人:“那姜肥猪呢?她既已同季崇言定亲了,便没过来过吗?”
季二夫人道:“……也未见过。”
这姜家的胖子走到哪里不显眼?若是来了,自是一眼就能瞧见了,她这些时日可没见到姜肥猪这死胖子。
季崇欢闻言顿时皱眉,关注着季崇欢的季二夫人本能的觉得不太对劲,下意识的脱口而出:“欢哥儿,你今儿怎的这般关注你那大堂兄?”
到底是自己身上掉下的肉,季崇欢对季崇言的不喜季二夫人都看在眼里,便是因为知晓,才觉得季崇欢今儿对季崇言的关注似乎有些过头了。
季崇欢支吾了一声,含糊道:“娘,你多想了,我随便问问。”
怎么可能是随便问问呢?季二夫人觉得不对劲,还想再问,那厢季崇欢却已经不耐烦了,他挥手道:“好了,娘,我还要养伤,你先回去吧!”
那个美人眼下都不知道被季崇言藏去哪里了,得先找到那美人再说。
……
……
亲自下令将季崇欢“抓”哦不,是“接”回来的安国公却是直到晚上才记起了这么一回事,问身边人,道:“那兔崽子接回来了?”
身边心腹应声道“接回来了”。
安国公“嗯”了一声,又对心腹道:“看好他,莫让他乱跑。”
心腹道:“二公子的伤还未好,应当还不能乱动。”
“那就好!”安国公点了点头,想起家里两个不成器的便忍不住扶额,“言哥儿他们自不消说,老三那一房也是个听话的,偏偏老大同那兔崽子是个不听话要乱跑的。”
季大老爷这些时日能下地了,昨日才要出门,便被安国公叫了过去。叫过去之后,安国公便闭眼一搜,在季大老爷身上搜到了从季崇言那里偷拿的一只御赐的文玩。
寻到借口的安国公毫不客气的给了季大老爷一顿教训,成功的让季大老爷继续卧病在床,不能出门了。
将家里不听话的因素暂且解决之后,安国公这才深吸了一口气,去见了自家夫人。
“月娘!”安国公抬脚走入屋中,正翻佛经的安国公夫人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向安国公看去。
“我在咸阳有个别庄,过些时日,待稍稍松懈些你便寻个借口带着家里上下去别庄。”安国公走过去,伸手将自家夫人的手攥在了手里,看向面前的安国公夫人,他道,“别庄后头临河,河道上有条水路,能离开咸阳境内,到时候再怎么走,你做主便是了。”
说这些话时安国公语气平静,可安国公夫人却是眉头拧了起来,抬头看向安国公:“你这老东西,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说着她反手攥住安国公的手,道,“多年的夫妻了,你想都不要想!你一个人留在长安城是想做什么?你我都这么大年纪了,你以为我还会怕死?”
安国公看着老妻坚定的眼神,忍不住苦笑:“我只是以防万一。”
“以防万一?”安国公夫人摇了摇头,道,“我还不知道你?你会这般做是不是你同言哥儿做了什么?”
安国公叹了口气,伸手拍了拍自家夫人的手,叹道:“月娘,有些事不是你不争便能躲过的,陛下那里……我老季家怕是逃不掉的。”
安国公夫人本也是个聪慧睿智的女子,听到这些,也隐隐猜到了什么。她沉默了下来,良久之后,才道:“言哥儿的性子我清楚,既是逃不掉,便不会坐以待毙,你做这些可问过言哥儿的主意?”
安国公苦笑了一声,摇头,道:“言哥儿定是要走的,可我安国公府的人若是一夜之间尽数走了,怎么可能叫人发现不了端倪?我定要留下的,留在这里,才好叫你们逃出去。”安国公说道,“我想过了,做此事的只能是我,旁人没这个份量的。”
“那我也不会走。”安国公夫人的手同安国公的手紧紧的交握在一起,说道,“要走让旁人走去!我不会走!”
这样的坚持惹来安国公的又一声轻叹:“月娘,你……这是何必……”
“不何必。”安国公夫人说道,“柳心同他男人当年便是一个留在了我这里,一个去了外头的庄子上,结果马匪侵袭……”说道“马匪侵袭”四个字时,安国公夫人眼神闪了闪,手指搭上了手腕上的佛珠,下意识的摸了摸,这些年大家都以为是马匪侵袭,可事实上怕并不是,不止不是,而且还……
“结果阴阳相隔,我不想走柳心的老路。”安国公夫人定了定神,看向面前的安国公,“你一个人留下来还能活命?便是你什么都未做,陛下……陛下……”
吃斋念佛了多年的安国公夫人说起这句话时神情不复以往的慈悲,转为肃杀:“陛下不可信!他不是仁慈之君,于他的王朝基业有损的话,他是不介意拿命去填的。”
那些贴在墙上的告示便是撕了,也到底在人心上留下印记了。
看着老妻的反应,安国公幽幽叹了口气,无力苦笑道:“月娘,你……”
“这件事是自己的主意还是言哥儿的主意?”安国公夫人看向安国公,打断了他的话,“这件事若是交给言哥儿了,你便交由言哥儿处理,莫要自作主张!”
多年的夫妻,她还能不知道枕边人的心思?
“你要相信言哥儿!”安国公夫人握着安国公的手,说道,“咱们家言哥儿可比你我这等老骨头要厉害的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