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昌郝看了一眼,重新覆上土,这时也不能动,一直到惊蛰,今年四月前节气更晚,惊垫整拖到二月十八。惊蛰时如土层较厚,可以小心地去掉一部分土,利于幼芽长出。但千万不能强行将幼芽扒出来,以防受冻或暴晒干枯。
刘昌郝用了拱棚,盖了草毡,还有火盆子,泥土覆得不太厚,不需要去土。
也因为此,刘昌郝需要看一看,正常情况下,接头得在惊蛰过后,才会渐渐幼芽破土,不过有了拱棚、火盆子、草毡,最冷的时候,连棚膜外面还盖了草毡,幼芽破土时间会更早。
但只要破了土,有拱棚保护,不用担心忽冷忽热的二月反常天气。
看也只看一棵,若没有成活,就看第二棵,影响不大,看的情况应当还行。
刘昌郝回去将各家客户结集。
明天得干活了。
一部分人修灌水渠,秦瓦匠带着几人替荆老五他们盖房宅。去年年底冬闲时季,庄木匠带着大伙将梁柱门窗家具差不多打好了,仅是建宅子,速度会比较快。
这是劳力做的活。
余下的妇孺老幼,一起到山上,山上的杂树与灌木暂时不要管,余下的野草、野竹子、棘藤得尽量全部锄掉,不然下个月无法种苜蓿。任务可不轻,孔押司收了好处,大薄上写了一百五十亩,加上原来的三十亩,总共才一百八十亩。实际刘昌郝估摸着,仅是占地面积若是将各个山沟包括在内,就达到了四百多亩,表面积能有六百多亩。但这个,即便知县亲自来了,是感觉不对劲,问题你得会量啊。
吩咐完,刘昌郝说:“往后,活会越来越多。进入二月辰光,花须大量施肥,甜瓜播种育苗,耕地需请牛耙平耙匀,亦要移载菰藕菖蒲。始至三月,我才会聘人。”
到了三月活会更多,不请人,根本忙不下来。
大伙没有意见,简朴的道理,想要拿得多,必须付出得多,刘昌郝给的多,就要做的多。
都是常见的活计,刘昌郝吩咐了,大家自行安排。刘昌郝坐在家里看书,对此,各客户是最没意见的,甚至他们暗下流传着一个说法,少东家以后必会考中进士。
村里人嗤之以鼻,以为这些客户是痴人说梦,是巴结东主,还说什么着书立说的鬼话,书呢?
客户懒得辨,反正这个村子人多是坏人,道理说不通。
与功名相比,刘昌郝做点活算什么,或者说刘昌郝又能做多少活?虽然脑子好使,那是脑子,不是力气!初六,谢氏让刘昌郝抚恤。
按照惯例,以前刘家会在过年前,向周边各村庄特别困难的鳏寡老人送一些礼物,一般是一刀四五斤重的腌肉,一些米粮,一百来文钱,有病在身的,甚至会给五六百文钱,只能这样了。
这几年刘家遭遇有点惨,谢四娘有些疑神疑鬼,主动改掉这个惯例,不是不送,而是放在元旦节后,谢四娘刻意看了黄历,选择了初六的日子。
谢四娘说,刘昌郝一一用笔将名单记下来,一共十一户人家,不过不在一个村子,得走好几个村子,刘昌郝只好叫来张德奎,一户一户地送。马家村一个老人病得比较厉害,谢四娘也打听到了,刻意让刘昌郝送来一千文钱。刘昌郝将钱交到老人手里,又嘱咐邻居请大夫来给他看病。这是刘家的好心,其邻居不好说什么,然而摇了摇头,张德奎也摇了摇头。
“少东家,马翁病入膏肓,无药可医。”
也许能看得好,不知得花多少钱,不是一个人两个人,若是将范围扩大,仅是周边这一带就不知有多少孤寡老人,刘家也救不起。
刘昌郝说:“他不想死啊。”
有的老人病重,无药可医,做法很干脆,我不看病了,早点死吧。有的老人却舍不得,毕竟人死如灯亡,即便有鬼吧,喝了孟婆汤后,自己还是自己吗。这种情况,无论他人,或后人,便不能劝其速死。马姓老者是最后一家,两人回去,刘昌郝看到门口栓着几头马。门口有许多乡亲鬼鬼祟祟地探头朝自家看。
刘昌郝进了屋,看到家里来了几个客人,朱三,还有一个中年白面无须男子,身穿绿色公服,着两梁冠,边上两名侍卫。
从小便净身的太监,有七品以上的官职,因为太监的特殊性,七品以上的太监能算得上大太监,刘昌郝不是才来宋朝时懵懂无知,他从此人穿着上立即判断出他的一些大约来历。
不过这个太监很不高兴,来到刘家,结果等了好半天,刘昌郝才回来,刘昌郝是给孤寡老人送救济的,不能发作,只好带着愠怒说:“鞭炮乃你所做?”
刘昌郝看了一眼朱三,朱三无奈地一摊手,朝廷找上门,他那有胆量拒绝?
但在刘昌郝预料当中,那么多鞭炮呢,除夕一起放下去,朝廷不注意?宋朝朝堂还没有昏暗到如此地步。大约春节这段时间假期多,一直延续到元宵节后,反正据朱三说,有时候宋朝还会向官员放“寒假”与“暑假”,多时一年能放五六个月假。
这段时间只有两三个“工作日”,今天是工昨日?才拖到今天派人询问。
“是。”
“某乃军器库副使,你看。”太监从怀里掏出一份军器库的公文,刘昌郝未看清楚,他便收了回去,喝道:“速将药方告诉某。”
“稍等,”刘昌郝进了房,拿出一叠近万字的书稿,一是配方,二是提纯工艺以及提纯时的注意事项,并且刻意说明几件事,硫磺不要再分什么晋州硫磺,琉球硫磺,窝黄,有什么区别?硝土的提纯,宋朝用硝石制冷饮,制焰硝,也行,不过沾到矿藏,成本必高,而硝土许多地方皆有,只是提纯工艺稍稍麻烦一点,需淋水再蒸,再淋水再蒸,成本几何刘昌郝不大清楚,但取材会变得广泛。颗粒化,马上做马上用无所谓,想要贮藏与运输,还得要加入石墨。尘爆,它真不是开玩笑的,为了讲解其危险性,刘昌郝几乎用了近千字,还画了好几幅画。爆炸原理,必须封闭起来引爆,才会发挥它的威力。
不算太长,刘昌郝有意地也加了逗号句号,便于阅读。太监迅速将它看完,揣于怀中问:“刘昌郝,你有此技,为何不献于朝廷?”
“我是小民,知献于谁?”
“京城各部司,你不知也?你乃不忠之辈。”
“若此,我复着写,献于开封府。”俺可不是吓大的,刘昌郝要收回稿子。
“汝!念你年幼,某不与你计较,否则某禀明官家,你即成重罪之身。”太监说完站了起来,立即上马离开。
“未献会有罪?”谢四娘担心地问。
“此是我的药方,不献有何罪?”刘昌郝说,但朝廷派人上门讨要,还不献,必会有麻烦。
“太过嚣张,”朱三气愤地说,这个太监不但在刘家嚣张,在京城对朱三的态度更嚣张,但没办法,人家乃是军器库副使,位高权重,实在不是朱三能得罪起的,只好乖乖地将他们带到刘家:“他不知你着三字经?”
“王相公于宣德门亦被下喝下马,我仅着小书一本,何足挂齿。”
“我心中终不平。”
不要说朱三,刘昌郝心中也不服气,我好好地献配方,还详细地写了近万言字,交给你等于交给朝廷,不指望奖励,迎来的反是一顿责问,换谁也不会高兴。但刘昌郝没有束手待毙,两次责问,两次软怼了回去,逼得这个太监很不高兴地走了。
“其人姓马?”
军器库使往往由某个军方大佬、贵戚或大太监兼领,置一名或数名副使,但它又归于内库管辖,所以皆是太监。这个不奇怪,往往让后人弄糊涂的是其职,无论是使或是副使,若是挂在官职的后面,前面有“兼”、“差”、“充”等字眼,才是真正的实职官,挂在前面没有其他字眼的,则是职官,定品阶拿工资的,反而与军器库等部司没有关系。
刚才这个太监将军器库公文拿出来,这是必须的,无论内库或军器库派人来讨要配方,都要发出公文,不然谁知道你是什么人,太监也不行。公文一般形式会注明来使身份,包括姓名,来使目的,下面是公文发出的日期与官印。
刘昌郝看到了日期,昨天发出来的,官印确实是军器库的官印,前面的只看到其人隐约是姓马,其他的还没有看到,太监便将公文收了回去。
“是姓马。”
“你跟我来。”
刘昌郝将朱三带到房里,又拿出一份手稿,这份稿子未完成,上面涂涂画画,显然是在不断地修改中。
“有此稿,方全也。”
“方才彼稿乃误稿,不行啊,”朱三担心地说,配方是刘昌郝发明的,即便不交,上面又能拿刘昌郝如何,我不是不交,即是交给朝廷也是我的人情,但你们派来讨要配方的人态度太糟糕,我心中不平,如何交?一句话,即便内库的大佬来了,也拿刘昌郝无辄。但交了,交的却是错误的配方,那才叫重罪。
“我岂会交误稿,鞭炮售卖如此之多,我早料到朝廷派人向我讨要配方。用之鞭炮,仅是误乐而已。其威力你是知道的,紫峰口山石困住数村几十年之久,我便是用它将其轰开,可想其用途之广泛。”
仅是一个修路,就足以让朝廷重视。
修路用量大,成本高。
又不是所有道路皆是山岩,一些重要的道路,如三门峡转运的那段路,自唐经宋,还有一些路段没有修好。有了火药,便能彻底解决。还有,唐朝试图打通汉水到长安的漕运,不是很成功,就是这个不大成功的工程,在平定安史之乱里发挥了重要的功劳。
若是财政充足,重新将此工程翻建,利用火药,将汉水与长安、洛阳的漕运打通,不仅能沟通南北,金人南下时,整个权利中枢就未必会往南方跑。只要跑到了南方,窝住不思进取了,加上虎牢关潼关之险,身后是强大的西军,史书将会重新翻写。
况且里面不仅是修路之法,还有如何用它来开矿,以及铜炮的设计图,反复修改的便是炮,毕竟对它,刘昌郝真的不大清楚。
也就是手稿分成两部分,一部分是造,第二部分是用,制造的写好了,让马库使拿走,用的部分没有写好,加上马库使态度恶劣,刘昌郝提都未提,更不要说交。
不能算是刘昌郝藏一手……公文上写的是要药的配方,并没有写让我交出如何应用之法,况且它还未写好,让我如何交。刘昌郝以为人家是军器库副使,位高权重,态度傲慢,实际其人起了贪心,但正因为“一药两稿”,那个姓马的以后惨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