抵达太州之时,夜幕早落,万籁俱寂。明夷在马背上颠了一天,这是头一次赶这么久的路,浑身像散了一般。
时之初寻了间客栈住下,比商洛的喜来更简陋些:“将就一晚,明日一早便启程。”
明夷对居住条件倒也不挑,只是听得一早要走,微微皱眉:“明日还是有这么长路程吗?”
时之初见她苦着脸知她不惯如此颠簸,安慰道:“从太州到华州要近些,我们去华阴县投宿。赶得早还能到华山脚下转一圈,你若愿意登山一观,亦可。”
明夷头摇得像拨浪鼓:“我只想早日到扬州,在繁华中逍遥几日,而后回我的长安,再也不到处乱跑。”
“你是喝伤了胃口,也怪我急躁了些,该让你多休息半日,只是那样我们只能在郊外野店住宿,怕你更难适应。”时之初脸色有些为难,“我没跟女子同路过,未想到你身子比较羸弱。”
明夷低头瞧了瞧自己怎么都算不得瘦弱的身材:“不怪你,是我四体不勤,在长安逍遥惯了,没想到那么不经折腾。”
“你还是适合在长安过些安稳日子。”时之初语义平淡。
明夷急着反驳:“若是跟你一起,哪怕每日颠沛流离都愿意。”
时之初笑道:“怎么与我一起就不得过安生日子呢?”
“不是仗剑江湖,行走天涯吗?”明夷嘟嘴道,“故事里都是这么说的。”
“你乐意,我也不忍。”他声音低了些,“收拾下早点休息吧,明日若起不来就晚些出发。”
“之初。”明夷躺下,看着黑乎乎的屋顶,“你教我些武功好不好?”
“怎么?还想做个女侠?”时之初躺在地铺上,听来还十分清醒。
“我想万一有什么事,至少我不会拖累你。”明夷还是耿耿于怀他说自己羸弱。
时之初沉默了会儿:“教你些强身健体的招式和吐纳法可以,能对战的功夫,不是一年半载能学成。”
“那你学到这程度花了多少年?”明夷试探道。
安静了会儿,时之初回答道:“从我七八岁便开始学。”
“哦。”明夷估算了下,至少也要二十年了,“如果我会使个暗器什么的也好啊,要不觉得自己好没用。”
“既然我答应了你与你留在上官帮派,自然会负责保护你。怎么?你是信不过我吗?”时之初应道。
明夷心里软软的,就是想听到这样的话:“那么,时大侠,日后多多关照了。”
“关照是可以,但这一路上,别再灌醉自己,也别想着别的。”时之初顿了下,似乎在找合适的措辞,“有些事情,是水到渠成的。”
明夷面上发烫,知道是说自己借酒想要圆房之事,被他说穿了,觉得从头窘到了脚,又不甘心就此认栽:“好,我答应你到扬州之前,我都不动那脑子了。与之初相敬如宾可好?”
时之初嗯了声:“我想过几日到了洛阳,要不要找辆马车,这样你能轻松点。”
“不要!”明夷脱口而出,“到了扬州再说吧,让石若山安排就是。我们省点银子。”
时之初便不说话了。明夷心里怦怦直跳,虽然颠簸难熬,但在他怀里,与他相依偎,这种机会恐怕回了长安更难有,她不舍得。
洛阳……会是个什么样的地方?作为大唐的东都,定是有不同一般的大气象,而且,那是申屠兄弟的地盘,既然去了,恐怕要去拜会下。迟早,是要对上的。
从太州到华阴,再到函谷关,过陕州,直奔洛阳。
高铁一两小时的路程,又颠沛了四天。明夷真真体验到了古代之人生命未必短暂,但有效的生命必定不久,都磨在了路上。更是佩服那些花几年功夫来往一趟长安的胡商了,也该让他们赚钱,这是用生命换的。
踏入洛阳之日,明夷第一个心思就是:得买身衣裳。
一路上风尘仆仆,好好的一个人都变得灰扑扑。原本白净的皮肤,虽也注意拿衣裳遮着,还是吹得粗糙了许多,又晒黑些,让她烦恼不已。更烦的是,时之初倒是丝毫没变,依然在平凡里透着点儿让她心醉的男人味,英挺中带着神秘诱人的气质。
洛阳城,与长安对称工整不同,一条洛水穿城而过,带来了更多灵气和艺术感。如同天上的银河,而鳞次栉比的建筑便是银河边散落的星辰。
这里的气质是凝重而自矜的,带着神都的骄傲,也带着隋炀帝败落的幽怨。这里是大唐文化的集大成者,少了四面八方胡商带来的喧嚷热闹,多了文人墨客悠然又沉重的气质。
就连衣裳,也少了些俗艳。
她穿了件藕荷色的短褂长裙,向时之初悠悠一笑,带着半分羞涩。
他眼里有赞赏,看似更喜欢她安静模样:“很好。”
虽简单两字,她已经飘飘然。
住在洛东客栈,是个规模不小的建筑,往来商队多住于此。在大堂坐下,不敢再要酒,只来些饭菜,二人注意着四周的客人,这是探听消息很好的渠道。
邻桌一行四人,都是商人打扮,酒肉丰盛。带头的胡须微白,老成持重,一位留着山羊胡,一幅账房先生的精明眼儿。另两位年少,看似是老者的两个儿子。
老者问账房:“明日去申屠世家拜访,是否太晚?”
账房捻着胡须:“饭后便去吧,我们入城之时想来他们就知道了,若晚了,怕是嫌不够尊重,到时候花的银两更多。”
小儿子年轻气盛:“竟要收我们货物之一成,也太黑了!”
大儿子显然更为沉稳:“小声些,隔墙有耳。若舍不得这一成,我们的货物根本出不了洛阳城。”
账房赞道:“大公子有见识,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我们在洛阳还有生意,不能沉不住气。”
小儿子依然气愤难平:“我们辛辛苦苦行商,到头来都被这江湖帮派赚了去。”
老者哼了一声,面色不善:“你少向他赌坊进贡,我们一年就少许多花销。”
小儿子不敢再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