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面铺前头隔了三间,就是一家黑漆门面神神秘秘的铺子,上书“平天下”三字,霸气十足。厚厚的布门帘上左右各写了个质字。想来这就是上官帮派那个财源滚滚的质铺了。
明夷想踏进去一探究竟,被时之初拉住了:“你进去做什么?”
“想看看那肖家夫妇是怎样人。”明夷听话止步,也觉得自己有些唐突,“不过我就算看一眼,也看不出什么究竟。质铺的事,我了解太少。”
时之初解释道:“质铺主要负责质押,需要钱银周转的人,将珠宝首饰、古玩玉器乃至房契地契拿来质押,到期加上较高的利息赎回,超期的便归质铺所有。”
“那与当铺有何差别?”明夷疑惑道。
“十当九断,去当铺的人大多山穷水尽,家里那些衣裳用具,根本卖不出去,只有当铺肯收,虽然给的极少,也能换几餐水饱,哪会再来赎回。质铺收的都是有价之物,货主不舍得售卖,想着暂时周转还来赎回,才去质铺。虽则质押给的钱粮不过是物品价值的六七成,而到期赎回的价与购买的价相当,但也不愿意一上来就卖掉。”时之初解释起来倒是颇有耐心。
明夷算了下,咋舌:“这质铺的利润实在高得惊人啊,这么好的生意谁不想做?”
“质铺不是想做就能做的。首先就是要有充足的本钱,哪怕人家来质押祖传的大宅或百亩良田,都要能当日拿出现银,否则货主多思量会儿,就会反悔了。其次,有这么多现银备着,就要有充足的武力来保护,无人敢觊觎。第三,哪怕有了放弃地契,到时候要收房收地也是麻烦事,须得养一批手段下作的人。”时之初看着质铺进进出出的人,都是低头垂眼的倒霉样。
明夷频频点头:“势力与人手有上官帮派在,自是不愁。可这现银数量那么大,哪儿来的本钱。若同一日有几个大单,有怎么办?”
时之初扬着下巴,指了指一个衣着华丽身后随着两名壮汉的中年男子:“我看这一会儿进去的九成是来质押,但也有一两个这样看着绝不差钱的。想来这质铺也做地下钱庄的生意,将民间资金吸纳进来,许以高额利钱,用以运营质铺。多余的钱可用来向往放贷,如有紧缺,也可横向向这些财主紧急借贷,比向其他钱庄借用成本要低。”
明夷再一次看看身边的男子,轻轻摇头。
时之初惊讶道:“怎么?觉着我说的不对?”
明夷笑道:“怎会不对?我只是想,你到底经历了些什么,为何江湖与朝堂的一切,你都了如指掌。”
时之初牵起她的手,紧紧握着:“再给些时间,我会告诉你。这不是我一人的事,实在牵连的太多。”
明夷将他的手用力握了一下:“没关系,你不用在意,我相信你,无论你过去如何,实际姓甚名谁。若不信,我也不会将自己的本来身份告诉你。”
“你告诉我,我只觉得更幸运。自己心动的女子与这一切纷争原本都毫无联系,我才更能放手去做。所以你又何须忌惮我知不知道。”时之初挽着她,走过质铺。
明夷微微皱眉,还是决定说出来:“因为这世上,只有你能让我完全消失了。”
时之初一惊,回头看她:“什么意思?”
“我既是一缕残魂,这身体若是没了,我可能回到原来的世界,也可能另寻身体。要消灭我的魂魄,目前所知,唯有你姑母的祝由咒术。”明夷始终忌惮着,缪四娘能将洪奕身体里残余的师娘子的魂魄消灭,自然有办法将自己的魂魄消灭。她肯与时之初说,是肯用全部性命押在这感情上,是情感的决定,愿赌服输。但洪奕之事,她不会说,这是理性的决定,她不能用洪奕作赌。
时之初沉默了会儿,伸手紧紧搂住明夷:“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纵有一日,这身体没了,我给你找新的便是。我要你世世代代活着,永永远远存在。”
明夷眼眶一热,无比感动,怨道:“我要活那么久做什么,没了你,我一个人活这世上得有多可怜。”
“你活着,等我。等我转世,然后你来找我,说你是我前世的妻子。”
“那时候你可不认得我,给我一个白眼,说我疯子。”
“才不会,就算忘了你的模样,也记得你的嘴唇。你亲我一下,我自然就记起来了。”时之初头一次说这么亲密的情话,在她耳边,吹得她全身酥痒。
她羞道:“怕是我亲了你,却被你扇个巴掌说我造次。”
“不会,都不会发生。我会远远就认出你,然后把你抱住。”他声音柔和。
“你转世怎么会记得?”
“我不喝孟婆汤。”
“我也换了身体模样。”
“你的眼神我会一眼认出。”
“不许胡说了,我们好好过这辈子。”
“嗯。”
明夷满心都是蜜糖,浑身都是舒泰,这感觉像是饿久了的人突然便中了头奖,垫底的差生莫名考了高考状元。幸福到头晕脑胀,即使怀疑是做梦,也死死拽着不肯醒。
就像她几日之前还未想过,有一天,时之初会亲口在耳边说这些生生世世的肉麻情话。甚至她这几十年都未想过,以为这些话只属于傻白甜的小说女主。自己过去的感情里,即使情话也不过我想你之类,都是千年狐狸,谁也不会傻到以为对方相信山盟海誓。
可这时的她,真真算得上千年狐狸了。从现在所在的晚唐到她穿越之前的年代,足足一千一百七十年,活了这么久,她竟然开始相信这最虚无缥缈的情话了。她愿意活在这儿,有一日两人寿数尽了,一同再去她的二十一世纪,她要将最好的一切都展现在时之初面前。带他吃米其林餐厅,带他去迪斯尼,带他开跑车在海边撒野……有太多美好的东西,而他一无所知,想到此,她心里就不舒服。
把他带回去,这成为她从这一日起,一个遥远却恳切的梦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