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幻枫招来两个千娇百媚的胡姬,陪着申屠又往前头一家客栈去,吩咐给他安排好。这煞神可不能留在容异坊,束手束脚。
被冷落一旁的郑灏在靠着墙抚着胸口,像是很久透不过气一样。明夷守在他身边,毕竟只见过两次,说不上几句话,不好过于热情。略有些尴尬。
夏幻枫送走申屠又,回头疾走到郑灏身边,也不避讳,搭上他肩膀,体贴地帮着顺气:“辛苦郑兄了,便住在我这儿吧,也好清净。”
郑灏一脸苍白,亦不失风度:“不打紧,我休息一会儿便好。夏娘子的事,郑某义不容辞。”
明夷看着,心想这出身世家一心苦读的状元郎果然与江湖中人大不同,纵使如此狼狈,仍有雅士气度。记起夏幻枫说过,郑灏依旧以为自己是女儿身,那次去行露院是不得已女扮男装。这回明夷也是信了。这样养尊处优的公子哥,对男女之事还是比较单纯,防备心也淡。
郑灏坚持自己站会儿,吹会儿风。夏幻枫和明夷就在旁等着,午市已过,容异坊清了场,省得人多嘈杂,今日就不再营业。
明夷看着眼前这个略显文弱的俊秀少年,此刻简直是座熠熠生辉的菩萨,殷妈妈的死生,便系在他身上。
夏幻枫闭了店,将郑灏安排在石若山空出的房间里,他满心都是多一日与他的卢娘子相处,哪有心思在长安久留。
休息一阵,布下酒席。说是酒席,其实无酒,用的是明夷教给夏幻枫的茶汤牛乳加蜜糖,低配版的抹茶拿铁,比较温和。再来一碗山楂园子藕粉羹,用以开胃。郑灏一路吐得肠胃空虚,夏幻枫叮嘱熬了一锅粟米肉糜羹,大火急烹,又慢熬小半个时辰。待茶喝了一巡,便上来,恰好给郑灏暖胃。
菜色以蔬菜为主,烹制精细。拆骨的鱼肉和童子鸡,配了些药材蒸煮,皆是鲜美而温补。今日的菜肴都很清淡,新鲜,一来是夏幻枫顾及郑灏这一路劳顿,二来,恐怕也是她深谙郑灏的口味。
郑灏果然对这桌饭菜赞不绝口,尤其是肉糜羹,喝了三大碗,自己都不好意思起来:“这几日路上只啃些饼,得此佳肴,真如瑶池宴,能忘忧延寿。”
“哈哈哈,都怪幻枫不好,催得申屠帮主太紧。他又是个江湖中人,哪知道读书人的身子矜贵,我代他向郑兄赔罪!”夏幻枫唤人取了一壶酒来,罚了自己一杯。
郑灏连忙说道:“不,不,申屠帮主对我并无不敬,多亏他在荥阳的照拂,我才能有今日。”
看他脸色落寞,夏幻枫面露不忍:“郑兄再不可有轻生之心,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岂可自损。纵再屈膝求存,终有日重获自在。”
郑灏苦笑一声:“可否讨杯酒喝?”
夏幻枫似想劝,又不忍:“我唤人给你拿壶桂花稠酒来,不伤脾胃。”
郑灏一饮而尽:“若不是想到父母兄弟,家族声名,我早与卢娘子远走高飞,再不会回到长安。”
夏幻枫安抚道:“也许公主并不是你所以为的骄横,以郑兄的才情,或使得她真心仰慕,郑兄终有一日能与卢娘子团聚,享齐人之福。”
郑灏摇头道:“各世家都不想娶宗室女,怕胡人血统乱了正统,唯我家式微,竟不敢拒绝。我只望卢娘子能早日怀上麟儿,也好使我郑家此脉不绝。”
夏幻枫劝道:“郑氏虽不如以前,毕竟有着世代声望,必有重兴之日。只是委屈郑兄了,换言之,郑兄之牺牲将会带来郑氏复兴之始,如此,也值得。”
郑灏不置可否,又饮一杯。
明夷在旁陪席,这些话她也不好插嘴,恰好用来理清一些关系。
她原本有些不明白,郑灏这样的世家子,又是状元郎,堂堂荥阳郑氏,为何在自己的地方金屋藏娇还要借助申屠世家的保护。而有婚约的卢氏,定不是普通人家,极可能是鼎鼎大名的范阳卢氏,两家相距不远,门第相当,世代通婚。因此,郑灏与卢小娘子应当自小相识,青梅竹马,感情甚笃。
看来安史之乱后,不仅李唐渐弱,由于刀兵不断,各世家也在这积弱的世道里渐渐衰退。土地再多,农田再广,无人耕种何来收成。世家寻求着新的兴起之道,如崔氏,始终在皇权左右,高官不让。其他世家,也在寻找自己的道路,或下注于新的政治力量,或降下身段,暗地与江湖联络。
郑灏与夏幻枫交往频密,便是一个信号。夏幻枫的江湖身份算是半隐藏,何况有着美貌女商人的名头,郑灏与之来往也不会太引人注目。通过夏幻枫结识申屠世家,则更是不为人所知。
洛阳与荥阳接近,一方有武力与财势,一方有声望与权力,能给对方方便,是皆大欢喜之事。因此,从郑灏的儿女私情,引发的是郑氏的自救之道。
这也难怪同样受到崔氏的帮助,天一帮这几年并无太大发展,而申屠兄弟在河南一带迅速扩张,简直堪称王国。郑氏恐怕出了不少力,这其中,夏幻枫又是媒介。由此可以看出,夏幻枫对申屠世家的态度与对天一帮截然不同,更多是合作,而未有敌对之意。
郑灏毕竟是人中龙凤,颓唐不过一时,便回过神来:“夏娘子着急让我来,定有非常之事,且十分紧迫。直说便是,只要郑某能做到的,义不容辞。”
夏幻枫看了一眼明夷,也有些别的心思,说道:“此事攸关我挚友明娘子,明娘子不只是拾靥坊的坊主,如今也是行露院幕后主事,更将是我们上官帮派的帮主。郑兄若能帮她此忙,我们上官帮派必感恩戴德。”
郑灏听得一长串的名头,难掩惊讶,这也是夏幻枫的目的所在:“未想到明娘子将任帮主,可喜可贺。”
明夷笑道:“我随幻枫称呼吧,郑兄不用多礼,既是幻枫的兄弟,便同我的兄弟一般。何况,我这件棘手的事,还要劳烦郑兄,非君莫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