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绫罗打听罢晚晴的动向,明夷也说了些承未阁开张的打算。主要是想鼓舞下绫罗的士气,也未必不是让自己有些值得期待之事。
这两个月,注定是艰难而又孤独。她为自己这样的想法而感到一丝悲哀。刚来时,从那闷热简陋的屋中醒来,家毁人亡,却无现在的这种感慨。或是为衣食所愁时,生存已不易,无暇顾及内心还有何感受。更紧要,无可依傍之人,心无所属,不得已而坚韧。如今心里有了那人,却像经不得磕碰的蛋壳,若不小心翼翼,轻易可生出裂缝来。
不再叨扰,与绫罗告了别,躲在二楼,静静看楼下的热闹。
胤娘与叶炘谈得似十分投入,二人眼中只有彼此,说不上如胶似漆,却也别无旁骛。
洪奕心不在焉,四处照看一圈,偶尔瞧一眼胤娘那儿,看来已急不可耐想回房等她的情郎。又担心晚晴在此作梗,只得继续陪着。
晚晴像是对这两人失去了兴趣,在另一桌客人处谈笑风生。不知是否巧合,她一抬头,恰看到楼上张望着的明夷,佯作不见,继续说话。
明夷却觉得,她嘴角有一丝笑意,藏不住。
明夷退后两步,将自己隐藏在黑暗中。一时耳边只听得自己的心跳。不想再扰绫罗,也不能下楼,一种无处容身的尴尬漾开。
夜色愈深,客人们陆续去往花魁们的房间,难免有见着明夷的,多瞧两眼,窃窃私语。恍惚中,明夷又回到第一次来到行露院那天,唯一不同的是,那时对她指手画脚议论纷纷的男人们,丝毫不用避讳她是否能听到,说她养面首,说她素性风流。如今,这些蜚短流长好歹开始避着她些,只在暧昧的眼色和表情中。
理由也很简单,长安的消息传得快,行露院的客人又都是官场、商场、或江湖中有名号的人物,怎会不知道最近长安的大事。陶三娘嫁给了江南小帮派上官帮派的帮主,而上官帮派如今帮主之位正是那个街巷风评十分风流的明娘子。
能说些什么,明夷也猜得到。听说明娘子还是龚君昊的座上客,与申屠又也很熟稔,哦,难怪她不懂武功却能坐上帮主之位。也不知和那前帮主、陶三娘的夫婿有何瓜葛。上有伍少尹的庇护,下又勾搭一群江湖人物,这明娘子惹不得……
从古至今,稍有两分姿色的女子一旦行事出挑些,或占了重要的职位,难免都会被一群卢瑟意淫。津津乐道眉飞色舞的男人们,绘声绘影嗤之以鼻的女人们,将此作为职场解压的小零嘴,同仇敌忾的下酒菜。
还有一点相同,反正无论在什么位置都会被议论,只有爬得够高,才能把那些声音丢得够远,至少,没人敢在你面前指桑骂槐。
比如现在,那些人再不敢让明夷听到。
比如将来,那些人就会是争先恐后来巴结她的人。
想得远了,她的思绪被胤娘叫了回来。
“师父?”胤娘从背后小声唤着,似乎怕惊吓到正在发呆的明夷。
明夷见她回了,连忙问道:“走了?”
“嗯。”胤娘点了点头,“回房说吧。”
又回绫罗房中,她正在抄经,只向她二人轻轻点了点头,再不理会。
胤娘将她与叶炘的对话大致说了一遍,主要是些风花雪月无关痛痒,说舞,说曲,说长安。叶炘略问了两次胤娘到行露院的缘由。
“你怎么说?”明夷问道。
“我没有回答他,只说望叶郎今夜喝得尽兴,说得开心,我这些微末小事,不提也罢。”胤娘说着,眼底还有些忐忑,看着明夷,等待她的评价。
明夷笑道:“好,很好,欲擒故纵用得很好,恐怕他明日还要来。”
“他说了近日比较繁忙,帮务都落在自己身上,恐怕抽不出太多时间到城中来。”胤娘汇报道,“我便说正事要紧,我夜夜都在这行露院,哪儿都不去。”
“你啊,真妖孽。下次你可多问两句,这年纪的女孩儿,对江湖帮派有好奇心也是应当的。慢慢来吧。”明夷眯起眼睛,想将这个小女子看得更清楚些,“这次与叶炘单独交谈许久,你对他印象如何?”
胤娘斟字酌句,说道:“他对我很亲和,毫无逾矩之举,话也不是很多,更爱听我说,哪怕是胡说,也还挺高兴的样子。只是我不太敢看他的眼睛,虽然遮住一只,倒显得更加深不可测。”
“虽然打扮怪异些,但真是俊朗不凡啊。”明夷特意说道。
胤娘回答得也很认真:“与连山各有千秋,但比起娘子那里的四位小郎甚至五郎和七郎,就依然还只是凡人啊。”
明夷不得不承认,见过四君子,再看普通的俊男,免疫力大增。
“下次你便盯着他的眼睛看一会儿,心里从一数到十。若他问你,你就说想看清他在想什么就是了。”明夷想起哪里看过男女对视十秒易生火花的理论,无论真假,试试无妨。
“我何时可说起自己的家事?”
“他再问你,你就简单说几句,不要显露出可怜模样。他想知道的,自己会去查。”
“嗯,原本我们就没说假话。”
明夷计算着,叶炘应当走远了,也起身离开,临走叮嘱胤娘小心晚晴的试探。
单独驱马回去,即使再遇上什么酒鬼色鬼,也不会有人从天而降来救她了。
明夷想着,连回家这件事都毫无动力,反正回去也是孤家寡人。恨不得找个酒肆喝到天明,而后睡个昏天暗地,日子便多过去一日两日。
然而这也不过是臆想,她没这种命。晚上回去需要看一下伯颜和成言他们安顿得如何了。明日便要开始为承未阁的开张奔忙,想着,她快马加鞭,想更快些穿过这能吞噬她勇气的黑夜。
回到新昌坊,不想惊动拾靥坊的人,便从承未阁后门进入。还未叩门,手一碰触那暗红色大门,便吱呀打开,原本应当守候在此的岑伯,完全不见踪影。往里张望,一丝光亮也无。
明夷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难道这么快就有什么盗匪恶人杀上门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