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夷看出魏守言的异样,这并未出乎她的意料。一个是心思单纯的妙龄少女,一个是英俊多才的翩翩儿郎,在一个屋檐下相处久了,多少会生出情愫来。只是没想到,来得这么快。
她相信魏守言之前所说,她心心念念的是成为魏氏有用的女儿,为家族尽一份力。这样的英气女子,怎会轻易就成了面前含羞带怯的小女子呢?她作为过来人,猜到了些什么。
“你们……圆房了?”明夷小心问道。
魏守言垂下眼,眉头微颦,嘴角却含春,不消说,就表明了答案。
明夷心中未有太多波澜,自己与时之初百般恩爱缠绵,难道伍谦平就该抱守过去的旧情孤枕难眠?莫说二人之间并无鸳盟,纵使有,她都未必信得过一个男人能坐怀不乱。诧异是有的,伍谦平之前口口声声说不会与魏守言做真夫妻,也显然不是为了哄骗自己,而是真不愿意纠葛太深,日后不好收场,如今变了主意,定非无缘无故。处了这么久,明夷自觉已经很了解伍谦平,他这样步步为营的人,不会被情感和欲望操控,走任何一步,都是有筹谋的。
明夷回过神,笑道:“夫妻二人本应琴瑟和谐,这是好事。”
魏守言咬着嘴唇:“对他来说,这恐怕也是无奈之事。”
魏守言细述了因由。原来三朝回门日,魏家老夫人私下问她洞房之事,魏守言支支吾吾,难以应对。魏夫人送行之时,脸色就极为难看,对伍谦平话中带刺,意即,若女儿在伍家受了委屈,宁愿她受人嘲笑回娘家。更说夫妻若是恩爱,再等个半年总该有孕。
魏大人虽然不语,但也未阻止夫人。明夷揣度,魏大人虽巴望这个女婿能为魏家争气,但也同样疼爱女儿,不忍心她受半点委屈。否则,这朝中能用得上的官员那么多,魏家也未打过主意,恰伍谦平无正妻又一表人才配得上魏家千金,才促成此事。
当晚,魏守言便抱着被子站到了伍谦平卧房门口,伍谦平一语未发,将她让了进去。
魏守言说到此,面红耳赤。明夷也猜得到,伍谦平该是好好尽到了夫君之责。而未经人事的少女,一旦成为少妇,对方又是自己决意相守终身的男子,只会一步步深陷,情不自禁。
明夷听她说完,便笑着抚她小腹:“看来不用过多久,就能有好消息了。”
魏守言也愣愣看着自己肚子:“希望如此,或许这样,他能与我更亲近些。”
“怎么?他对你不好?”明夷诧异道,伍谦平不是那种会刻意苛待她的人啊?
魏守言摇着头:“他对我很好,从不喝斥管束我。也正因如此,我觉着与他依然像陌生人一般,除了晚上……平常他只是在书房里,并不多与我说话。”
明夷想得到他那副德行,安慰道:“他刚去工部,肯定事务繁忙,你也体谅些。”
魏守言咬了咬嘴唇:“明夷姐,你说,他会不会有一日,对我生出哪怕一星半点情意来?”
明夷并不想随口敷衍她,倒是认真想了想这个问题。
不知从哪儿见过一句话,被砍伐的大树,纵使又抽出了新芽,也再也长不成一棵真正的大树了。偏偏自己身边,都是如此被砍伐的大树。
而被砍伐的大树,永远向往枝叶茂盛茁壮高大的另一棵健康的树。
连山如此,邢卿如此,时之初如此,伍谦平也是如此。
连山自小被拐卖,被凌虐,明娘子就是那棵健康的树,她是他全部的倚赖和信仰,哪怕她折了,他也愿意被她鞭笞让她泄愤,哪怕明知她不在了,也愿意装聋作哑,继续效忠她的躯壳。
邢卿小小年纪看着自己全族受戮,血流成河,成为他萦绕不去的噩梦,整个生命只有复仇二字。幸而他还能遇到成言,这颗满身阳光气味的大树,让他晦暗的世界有了一丝光明。
时之初幼年失母,又被迫离开阿爷,成为令狐绹严格训练的棋子。自己就是他的那一棵树,充满韧性,从不言弃,或许这也让他安心。
伍谦平呢?一个弃婴,一个深知人情冷暖的刻苦学子,一个在名利场举步维艰,看到过枕边人变得疯魔的男人。他年少时,恋慕着明娘子,那个受着宠爱骄横跋扈的女子,只是擦肩而过缘分不及。到明娘子受了重创,到他怀中,那三个月之后,他竟然真的听言放手了。仅仅是因为丰明夷不是有益他仕途的良配吗?恐怕并非如此,如果不想放手,她相信他有办法权衡官场与情场。他不过是发现这千疮百孔的丰明夷不是他当初恋慕的样子了,他不想面对一棵同样被砍伐过的树,会让他喘不过气来。
而那时的丰明夷,提出与他再无情爱瓜葛,应当也是在那三个月里,慢慢发现,伍谦平心意有变,不是自己可以相伴终身之人,勉强不得。
这也解释了伍谦平之前渐渐对她表现出好感,甚至有亲密之举,是觉出明夷与那时的明娘子不同,更像是未经历过那番凌虐的明娘子,才生出了别的念头。
明夷把伍谦平的念头掐灭了。而此时出现在伍谦平身边的,是这个真正从小锦衣玉食,未经历过人世沧桑的魏守言。她单纯,一腔热忱,爽朗可爱,如今又对他情根深种。明夷觉得,伍谦平被这颗生命力旺盛的树木吸引,只是迟早的事。
明夷柔柔笑着,对魏守言说:“他终有一日会发现,你是他最值得珍视,最适合相守的人。只要你真心相待,他会明白的。”
魏守言满目欣喜:“明夷姐如此说,我便放心了。”
明夷与她又寒暄了一阵,魏守言问着后日的大婚可有什么未曾准备,新宅中还缺什么。明夷也答不上来,说都是殷妈妈帮着筹备,宅子是夏娘子代为装饰,临了,又说了句,时之初尚未回长安,若有要事耽搁回不来,婚礼也要延后,不用过于挂心。魏守言面露诧异,问道,怎么自己的婚事如此不上心。明夷笑而不答,送她出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