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夷不太记得昨天夜里,到最后他们说了什么,应当并不是什么重要的话。只记得,一直保持着这样背后拥抱的姿势,到天明。
醒来时,伍谦平一副懊丧无必的模样:“昨天竟然就这么睡着了,蜀地的酒还是厉害,难怪能出酒仙。”
明夷瞟了他一眼:“昨晚一下雨,我都忘了拷问你,是不是一路回来那醉汉状都是假的,累死我了。”
伍谦平侧身看着她,笑得灿烂:“是啊,昨天这屋里还真是下了瓢泼大雨。”
明夷哼了一声,才觉出两只眼睛肿如核桃,下意识遮住,从手指缝里瞧他。雨过天晴后的阳光格外明澈,房中撒着暖暖的光,那人侧躺撑着头,有几分慵懒。乌黑的头发撒在肩上,皮肤虽不甚白皙但光泽『迷』人。眉眼中的煞气阴骘此刻消融不见,只留下剑眉英气,眸若星子,不敢多瞧,怕心思全吸了进去。挺鼻薄唇,似笑非笑,几分浪『荡』模样。
他,真好看。明夷心里只有这几个字,还有一种,捡到一刻冻白菜回去,仔细看,哦,是块大翡翠的感觉。
也便忘了自己肿眼的烦恼,伸手『摸』了一下他的脸。嗯,是真人,是她可以随时触及的人。
伍谦平不解她的举动,拉住她的手:“想什么呢?”
“我在想,你对我说的,是不是都是真的。你这个人,是不是真的。”明夷叹口气,说道。
伍谦平把她的手拉到自己心口上,贴着:“我一生一世,永生永世都不会骗你。”
明夷以为这种生生世世的诺言只会存在于玛丽苏的小说和中二病的少年口中。没想到有一天,自己能成为女主角。
恍恍惚惚:“如果骗了呢?”
伍谦平将她的手又放到唇边,印下一吻:“那就罚我一生一世永生永世与你不分离。”
她回过神,觉得自己吃了亏:“这哪是对你的惩罚,分明是对我的!”
“你我何分彼此?”他眉眼都笑开了,难得一见。
明夷想,怎么会有这么坏,又这么可爱的人呢?
作为长安派下来视察水情的官员,伍谦平也不能老是赖在床榻上,这点,他自己也十分无奈:“好不容易高床软枕,软玉温香,真想和你一起无所事事,消磨时光。”
明夷品着这几个词,觉得真是极美,也极奢侈的事,叹了声:“就是因为难得,才显得那么稀罕。你去吧,我一会儿自个儿出去转转。”
“记得男装,带上护卫。”伍谦平起身穿衣,不忘叮嘱。
“你也小心,别让那老犀牛给设了圈套。”明夷替他整理衣裳,想起杜的灰眸,后脊梁都发凉。
“放心,他是老犀牛,我也不是新猎手。”伍谦平回过身,依依不舍在她额头亲了下,“早些回来,我也尽量早点。”
明夷脸一红,轻轻嗯了声。点了点头。
伍谦平出门后,明夷坐在妆台前发了会儿呆。本以为第一次来到古代的蜀地,自己会兴奋好奇,立马跑出去,看一看这文人遁世的好地方。出好酒,出诗人,别有风味。但自己独自一人在房中时,突然意兴阑珊。
屋里骤时清冷下来,那种冷,深入骨髓。连梳个发髻,都提不起精神,恨不能在床上继续躺着装死。
还在半死不活时,外头有人敲门。明夷警惕地压住喉咙:“谁?”
“伍大人让我送『药』来。”是个怯生生的婢女声音。
明夷听到伍大人这三个字,像立刻充上了电,不由就泛起笑容,赶紧束上发,穿好衣裳:“稍等片刻。”
除了熬好的『药』,还配了碗汤饼,做得好似现代的馄饨,皮更厚一些而已,里头裹着羊肉馅儿,还配了一碗带着微微鱼腥味的酱。
朝食之后,明夷发现在屋里发呆不是个事儿,不如出去走走,时间好过些。
楼下两名伍谦平带来的护卫早就在守候,穿了常服,与她也熟了,见她下楼,便迎上来。
明夷问了两句,原来其中一个护卫便是成都府人,伍谦平真是有心了,怕她方言不通,又不识方向。
明夷最想去的是浣花溪,不是因为杜甫,而是因为薛涛。她打听过,薛涛已经去世十几年了。很可惜,无缘见到这位才女。但那条她用于造薛涛笺的浣花溪,还是值得凭吊。可惜,随着她的故去,再也没有真正的浣花笺。长安所售卖的,不过是东施效颦,离开浣花溪水,又何来真正的薛涛笺?
一行三人,骑马前往。
行在成都府的街上,气象与长安着实不同,长安是端整繁华的大方,而成都便是率『性』悠然的风流。晚唐时期,扬一益二,益州的繁荣程度不逊于扬州,风格上更为大气不羁。他们所经过的街道,最宽达十多米,令明夷讶然。
而更为显眼的,是处处可见的酒坊招牌,风中招摇的酒旗,或大或小,或贵或贱,处处可饮一杯,浮一白。
空气中除了酒香,还有莫名的安逸和浪漫,大约是因为『乱』世以来,大唐文人大批涌入川蜀避祸。这里和徽州一样,成为文人名士聚集之地。
浣花溪边,如今住的是寻常人家。『妇』人在洗衣石上敲打着衣裳,让明夷想起“断续寒砧断续风”,可李后主还要大几十年才会出生。想到此,觉得奇妙无比。
来过了,凭吊过了,便罢。回程在街边酒坊请两位护卫一起随意吃了些,与现代的川菜全然不同,毕竟辣椒还没有传到中国,蜀地虽然早已好辛辣,但这种辛辣来自胡椒花椒葱姜等,还是不够过瘾。
消磨了些时间,她的心早就回到了节度使府。无他,想着,如果伍谦平今日能早点完成工作回来,与他一起小酌一杯,倒是挺有乐趣。或者,晚上与他再偷偷出来,吃什么,都会觉得有滋味。
这大概是恋爱综合症?明夷自嘲得想,一把年纪了,恋爱过多少次,怎么此刻会有像第一次恋爱那样的冲动和甜蜜?大概是因为远在蜀地,她可暂时忘了自己是谁,忘了一帮之主的责任,忘了疑案和血仇,忘了所有沉重无奈的现实。
-- 上拉加载下一章 s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