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楚青语毕,又仔细问过伯爷的腿疾疼痛起来具体是何表现。
听闻与自己记忆中那人的病症有八.九分相似,她这才下定决心,举步朝隔壁那间小书房买去。
其实,原先的女孩儿,也是爱看书的。她到了这里,收拾出了一间小书房来,搁置她的书籍与字画。
秦楚青本就发现了这处地方。只是,她不想扰乱这儿,便未曾踏进一步。只在外面驻足望了会儿,便合上了房门。想要看书,就从丫鬟婆子那儿去寻。
她也说不清这是为什么。
在她心里,书房里搁置的书籍画册纸张字句,都蕴含着选书人以及书写人的心力与喜好。她总想要为那女孩儿保留一块心灵上的地方,不去沾染。
可是如今……
秦楚青深深叹了口气,环顾四周。
既然已经闯入了她的生活,这些都是无法避免的了。
往后,一定要把女孩儿的书册和字画都保存好,留个念想。
她在书房中寻来纸笔,思量了下,拿起桌上那一叠誊抄的诗词好生细看。
上面的字迹清秀漂亮,是簪花小楷。应当是女孩儿病前写的。
这些诗词先是轻快活泼,慢慢转而忧虑。到了最新的那一些,字里行间里已然透出一股浓浓的忧郁和绝望。想必从京城往这边一路过来,她听到了或是见到了自己心里无法承受的事情,心境发生了不小的变化。
思及刚苏醒时每每想到兰姨娘心里涌起的散不开的愤恨,再加上女孩儿是从兰姨娘处回来后就出了事,秦楚青心中了然。
一切与女孩儿信赖多年的那人脱不了干系!
被信任之人所伤,最是悲痛。
秦楚青翻看着手中纸张,痛惜不已。而后缓了口气,凝神细看。
许久后,她右手执笔,在净白的纸上开始慢慢落笔。
纸张之上现出的,竟也是簪花小楷。且,和那诗词上的字迹几乎一般无二。
秦正宁这时进到屋中,在旁负手静看秦楚青写字。片刻后笑道:“妹妹的字迹还是那么漂亮。比起先前来,更多几分风骨。”
秦楚青笔下顿了顿,摇头说道:“没有。我觉得以前的更漂亮。”
她有信心,秦正宁不会发现不对劲。
原先她闲暇的时候,除了阅读兵书外,曾经研习过许多种字体。卫夫人的簪花小楷,便是其中之一。
后来带领她的将军发现她能书写多种字体后,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问她,给她一个人的字,可是能模仿得出来?
她本也没太放在心上,权当试试看,就花了几天的功夫仔细分析他所拿来的那封信。而后仿写一封,交了上去。
众军士皆震惊——两张纸上的字迹,竟是差不了多少。
后来她无事时就会继续研习此道。打仗时截获信件后,伪信便交由她来仿制。
也是因了她的这个长处,那时的太.祖才会留意到她,将她收到他的麾下。二人携手,打下了这如画江山。
到了后期,她所仿之字,基本无人辨得出真伪。也就太.祖一人,知她甚深,细细观摩之后,有时能认得出哪一个是她所书。
如今时间太紧,秦楚青看女孩儿字迹的时间短。虽能仿了字形模样,但神韵却还是不够到位,带了些她自己的习惯出来。
不过,蒙混住眼前的少年,却已足够。
秦楚青停笔后,秦正宁拿起她刚刚书写的方子,奇道:“阿青怎会知道这个?我记得你并未研习过医术。”
秦楚青一本正经地扯谎:“先前看过的话本里,有个也是得了这种病症。寻了出世名医后,对方给开了这个方子。我瞧着那人说这方子是太.祖曾经用过的,就悄悄记了下来。毕竟是太.祖用过的,定然比寻常大夫开的更为有效罢。”
如今她从哪里得知的并不重要。因着她的年龄和未曾学过医术,秦正宁他们拿到方子后,必然会找了大夫来求证,以求稳妥。故而此刻随口找个借口就好。
只是这个药方当真是太.祖用过的,十分有效。
她说话时故意一而再再而三提及‘太.祖’,也是希望秦正宁能将这话听进去,好生将它收起来,别当废纸丢掉。
她坚信,这方子能经受得住任何名医的审视。给大夫看后,只要不是庸医,定然能发现药方中的奇妙之处。
如若正好能够对上伯爷的病症,那么,他的腿疾之痛就也能够得到缓解了。
秦正宁看她行事一丝不苟,晓得她是确实将此事放在心上,在认真去做,就将药方仔细收了起来。
“妹妹放心,回去后,我会立刻让人验证此方。若是可行,就给父亲用上。”
秦楚青没料到他会说得这样坦诚,讶然之余,倒也放下心来。
两人的身边都有过患腿疾的病人,就在照顾病人的某些细节之处商议了下。
秦楚青并未表现得太过熟悉这一方面,但在秦正宁说起的时候,她会时不时地询问一两句。
秦正宁本就心思机敏,有时候秦楚青看似不解的简短话语,他听了后也有所了悟,暗暗思量着或许给父亲换一种方式按摩,能够事半功倍。
不知不觉间,时光流逝。两人回屋的时候,时辰已经不早了。
秦正宁特意叮嘱了秦楚青,明日好好睡下,千万休息足了再起身。
秦楚青不置可否地点了下头,忍不住打了个哈欠,与他挥挥手道了晚安。
一进房屋,疲惫瞬间袭来。
对镜卸钗环的时候,秦楚青已经睁不开眼了。
今日一来,就出了这许多事情,让她很是疲惫。先前是靠着一股子精神气儿硬撑着,如今放松下来,便觉累极。
秦楚青暗道这到底是闺阁女儿的身体,十分娇贵。若是她以前,几天几夜不睡都是常事,也没见累成这样。越是如此,往后越得好好注意身子,切莫粗心大意了去。不然的话,当真麻烦。
陈妈妈看她这副模样,心疼得不行。她见秦楚青已经瞌睡着了,生怕几个丫鬟粗手笨脚会闹醒了她,就将丫鬟尽数赶了出去,亲自动手给秦楚青卸了钗环散开头发,又给她净了手脚,扶了她上床歇着。
秦楚青睡得很沉。醒来的时候,已经日上三竿。
睁开双眼,她有片刻的茫然。而后忽地记起发生了什么,猛然坐起身来。
由于起得太快,头短暂地晕眩了下。却因睡眠充足,不过片刻,便恢复了清明。
她披上外裳下了床。还没走出里间,正在外间做绣活儿的烟柳就听到了动静,放下手中针线跑了进来。
看到秦楚青,她赶忙扶了秦楚青坐下,又朝外喊了烟罗一声。两人一起伺候着秦楚青穿好衣裳。
坐到妆台前,秦楚青侧首看着外面太阳透过来的明晃晃的亮色,问道:“哥哥呢?你们怎么不早点叫醒我?”
“是少爷不让我们叫的。”烟罗边帮烟柳给秦楚青梳着发,边快言快语道:“少爷说了,姑娘身子弱,需要多睡会儿。他走得太早,若是姑娘那时候就起,肯定要头疼的。”
秦楚青闻言,想到那个温和的少年,心中一片温暖。
不过,烟罗这话倒是提醒了她另一事。
待到梳妆完毕,秦楚青大大夸赞了两人梳发的手艺。
两人正欢喜地对视着,秦楚青话锋一转,又平静地开了口:“烟罗烟柳每人罚三个月的月例。”
烟罗的笑容就凝在了唇角。
她不敢置信地望过来,脱口问道:“为什么?”
烟柳亦是不解。
秦楚青勾了勾唇角,问道:“你们的主子是谁?”
“自然是姑娘您啊。”烟罗怔怔地道。
烟柳想了下,咬唇说道:“姑娘,纵然我们是听了世子爷的话没有叫您,可这也是为了您好啊。”
“我说的不是这个。是昨天。”秦楚青道:“起初我就问过你们,如今的情形如何。你们当着我的面,好似说得清楚明白,我也信了你们。直到哥哥到来,我才晓得,你们所知道的,远比告诉我的那些要多得多。”
烟柳噗通跪了下来,猛磕三个响头,“奴婢们并非有意欺瞒,而是为了姑娘好!姑娘请相信奴婢们。伯爷当初吩咐过,要一心一意为了主子。奴婢们绝对不会违抗!”
烟罗亦是反应过来,跪在一旁,磕头道:“主子,先前奴婢们也是怕主子听了那些后心里不舒服,再病情加重!并非刻意隐瞒!”
“是吗?”秦楚青笑了下,“在你们看来,对周遭情形不清不楚、不明不白,做一个两耳不闻窗外事的金丝雀,就能安全了?!”
烟柳和烟罗垂着头,大气也不敢出。
“你们照顾好我,一个是因为要听我爹的,一个,是怕我再病了。”
秦楚青收起笑容,声音骤然转冷,“若不是哥哥来,你们准备瞒到甚么时候?我竟是不知道,自己在这宅子里待着,居然前有狼后有虎!昨日是我运气好,哥哥恰巧来此探望,方能护我一护。倘若我独自在这儿遇上她们突然发难的话,根本来不及防备,当真是措手不及!”
丫鬟们的头越垂越低。屋内一时静寂无声。
秦楚青深吸口气,缓了缓,“你们下去吧。若是想通了,除了月例外,每人再自领五个板子。如果不想挨板子,就一切照旧。”
烟柳大大松了口气,忙磕头谢过姑娘。
烟罗犹不明白,大着胆子问道:“姑娘,我们犯了错,是不对,该罚。可桃叶呢?她可是老太太的人。平日里行事磨磨蹭蹭,说三回做一件。姑娘为何不罚她?”
秦楚青一言不发,淡淡地看着烟罗,羞得她慢慢红了脸。
旁边烟柳看不过去了,猛拽了烟罗一把。二人默默起身,行了礼后,出了屋子。
待到走到院中,看看周围没旁人,烟柳恨铁不成钢地戳着烟罗脑门,气道:“你下次说话能不能过过脑子?你也知道桃叶是老太太的人,怎么还那么愚钝?姑娘罚我们,是恼我们不够一心一意,一边说着要听她的,一边却把老爷和少爷的话看得比她的命令还重。姑娘不罚桃叶……那是压根没把她当自己人看!”
烟罗张了张口,有些惊慌起来,问道:“那、那该怎么办才好?我刚才那样问,姑娘会不会生气?”
“莫急。领板子、表忠心去。”烟柳沉沉说道:“既然跟了姑娘,就是姑娘的人。往后,咱们可得心里亮堂些、莫要再来回倒了。”
烟罗将她的话在脑中过了一遍,忽地拊掌笑了。
“这敢情好!”烟罗双眼晶亮地道:“我脑子笨,太复杂的问题想不明白。如今就一条让我遵守的,反倒容易!而且……”
她拉了拉烟柳衣袖,心满意足地道:“而且现在不同以往。秋雨被打发了,徐妈妈被赶出府了。就连桃叶,现在都小心得很,不会随意来找我们的事儿。我觉得,咱们往后跟着姑娘,有奔头!”
烟柳看着她灿烂的笑容,忽地抿唇笑了,“嗯。不过,还有五个板子呢。先领了罚再说吧。”语毕,当先往外行去。
烟罗一下子垮了脸,磨磨蹭蹭跟着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