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着你的意思,若不是八妹妹,就不来我们这儿了。那么,到时候你要连八妹妹一起教吗?”
一个娇柔温和的少女声音在屋内响起,分明是来自坐着的那几位姑娘之中。
秦楚青循声望去,就见一个长相柔美的女孩儿正望向这边。
两人的目光稍一相触,女孩儿就立刻撤开淡漠的目光,转而去看路嬷嬷,神色无奈且同情,“……前几日商议的时候,是按人数来谈薪资的。当时提起的需要教习的人中,可没有八妹妹。你若想一同教,要么就要另外向她讨要薪资,要么,就不收她银子免费做。单看哪一样你更能接受了。”
路嬷嬷神色淡淡地看了她一眼。
兰姨娘呵斥道:“薇姐儿怎么能那么说呢?”她斜一眼路嬷嬷,银牙咬碎,哼道:“人家是为了青姐儿才来的,不是因了咱们的恳切相邀。你又何必多管闲事!”
秦如薇说道:“也是。就我们是俗人,为了点银钱计较半天。也不知是谁,因了要提早三日,还特意要了两倍薪资。”
她们母女俩在那边阴阳怪气地说着,路嬷嬷和秦楚青却压根没去搭理。
秦楚青看着路嬷嬷,干笑一声,“我也要学?”
记忆里,教引嬷嬷十分严厉。
那时她自是不需去学那些。不过,经常出入权贵之家,自然能看到贵女们是如何受到教导的。
——一举一动都被严格指导,一言一行均受严格规定,半分岔子也不能出。做不到,只能一遍遍重复练习;做不好,还得一次次继续纠正。
当真是暗无天日哭喊无门。
虽说这样极有成效,除非是性子实在拗不过来的,大部分还是能教养成举止得当的贤淑女儿。
只是,要她这样,还不如上战场搏命来得好。
后者起码干干脆脆明明了了,前者的话,嗯……太过琐碎了,真的相当要命。
看着秦楚青毫不掩饰的排斥模样,路嬷嬷面上不动,暗自却是盘算开来。
——若她强行将这姑娘的行为举止改了,王爷不见得会满意。毕竟让他留心在意的,是如今的她。
且,这位八姑娘,言行举止大方得体,风度天成。说起来,如今这样也很好,没甚需要刻意纠正的。
心中主意已定,路嬷嬷笑道:“姑娘不必紧张。您做得已然够好,无需去学那些礼节。平日无事之时,老奴可以将宫里贵人们平日里喜好之事教您一些,往后见了面,也好说得上话。”
“宫里的贵人们?”秦楚青思量了下,有些了然。
当今圣上虽然年岁已到,却并未纳后妃。后宫之中,仅有些先皇的嫔妃在。
将路嬷嬷先前的话联系到一起,再想路嬷嬷这话,怕是意有所指。
说的恐怕不是那些太妃太嫔们,而是儿时经常在宫里小住的某位……
“不必了吧。”秦楚青颇有些哭笑不得,“不见得用得上。”
她如今不过是伯府的一个嫡女。在本家那儿还能横行,但在这权贵遍布的京城,却是不够看的。
至于她和敬王……
不过萍水相逢罢了。
初初相遇之后,对方或许还能记得她。许是一时兴起,遣了人给她千里迢迢送吃食。时日一久,两人怕是相见都要不相识了。
路嬷嬷因了莫玄那些话,就如此大动干戈,实在没有必要。
看她不甚在意的模样,路嬷嬷稍稍沉吟便已知她心中所想。
不由感慨,旁人若是能和敬王扯上关系,哪怕只说过一句话,恐怕都要欢天喜地好半晌了。
偏这位根本不把王爷的青睐当回事。
暗暗叹一口气,路嬷嬷自己心中也有自己的计较。
——敬王那性子,旁人或许还不了解,但她却是知道的。
自小就是那样。看上去清清淡淡的,却很有自己的主意。但凡他喜欢的,使尽了手段一定会弄到手。瞧不上的,连个眼神也欠奉。
如今他遣了四卫里的莫玄来给这位姑娘来送一个小小的吃食,恐怕,那是上了心了。
再看这位八姑娘……
又漂亮又得体。难怪孤身至今的敬王爷起了心思。她阅人无数,也是越瞧越喜欢。
但路嬷嬷也知做事不可太急,循序渐进才好。
“当然不只是那些。”她顺势说道:“听说往常的时候,姑娘一直在家中,不爱出门?想来,平日里姑娘太太们喜好的各项顽乐,姑娘也不太知晓。若是您想学,奴婢也会一一教与姑娘。”
听她这样说,秦楚青方才有些动心。
她初初来到这儿,对这里的很多事情不够了解。若是有人和她说说,将这里女孩儿们爱好的各种事情教给她,倒是能省下不少功夫。
思及此,秦楚青终是点了头,说道:“也好。”
路嬷嬷这才松了口气。暗暗笑叹道,这位小主子,可是和那位主子一样,都是极有自己的主意,不好糊弄的。
秦如薇看着路嬷嬷一心在秦楚青身上,气闷不已。
她们费尽心思请来的人,凭什么忽略她们、关注那个丫头去!
再瞧秦楚青一派淡然自若的模样,她又暗暗惊疑。
——不过短短时日不见,先前那个腼腆害羞的小姑娘去了哪里?!
当初姨娘和她提起八妹妹变了,她还不太相信。如今才晓得,姨娘所言非虚。
身边穿嫩黄色衣裳的女孩儿拉了拉她衣袖,在她耳边说道:“哎,我怎么瞧着八妹妹比往常更漂亮了?原来她不化妆是这个样子的啊!居然比你还要好看些呢。”
听了秦如茵的话,秦如薇心里的愤恨更甚。
早几年她就发现了秦楚青样貌出众,便和母亲商量了,哄了她让她开始学化妆。
如今这丫头不再照做,却是让好几年的苦心白费了!
心中怒火愈发掩不住,秦如薇却还硬生生憋出了个笑来,说道:“既然嬷嬷因着八妹妹才来,想必是看不上我们的。也不知到时候会不会拿了银子不好好做事。”
说罢,又朝屋里的姑娘和太太们道:“没道理咱们费尽心思请了人来,人家却不将心搁在咱们身上。倒不如另寻一个妥帖的人来。”
二太太杨氏听闻秦如薇的话后,白了她一眼,道:“薇姐儿瞧不上,那是你自个儿的事。你不去学就也罢了,莫要拖上我们。”
她朝路嬷嬷打量几眼,笑道:“宫里头的嬷嬷,那是说一不二的。既然答应了,自然会好好教习。不管嬷嬷因何缘故而来,嬷嬷肯教,我只有欢喜的份儿,哪里想要去抱怨这些?”
旁边三太太见杨氏艳羡地往秦楚青那边看,忙拉了她一把,朝她使眼色。
杨氏也不理会,依然笑问道:“不知青姐儿学的那些宫里贵人们喜欢的东西,嬷嬷能不能一并教了茵姐儿?也好让她长长见识。”想到先前所谈薪资问题,心下衡量了番,“要不,我出三倍的银子?”
路嬷嬷来之前稍微打探过伯府的情形。
这位二太太虽是庶出,好歹祖父是大学士、母亲来自侯府。不过,杨大学士出身贫寒,其妻乃是屠户之女。杨氏自小跟着祖母在家乡祖宅中长大,脾性不大好。
后来她随祖母一同回京,性子早已养成。杨家给她请过教习嬷嬷,成效不是太大。只言行举止好了一些,但本身的脾气却总也改不了。不然,也不会拖了好些年没能说到合适的亲事,最后嫁给没有功名、仅能依靠着伯府的秦二老爷了。
听闻二太太的话,路嬷嬷便道:“这个要讲究缘法的。”
二太太见路嬷嬷婉拒,倒也不恼。依然笑眯眯道:“只求嬷嬷到时候多看顾看顾茵姐儿。”又朝秦楚青笑了下,“这可是托了青姐儿的福了。”
——亲自照顾过敬王爷的嬷嬷,怕是比宫里头不得宠的妃嫔还要有脸面。
管她是为了什么来伯府呢。能让茵姐儿得到好处,那就行!
秦楚青没料到这位二太太的性子倒是和那书生打扮的二老爷截然不同。
不过,二太太对她笑的那一下,没多少真心的成分在里面,她就也懒得去搭理。只轻轻点了下头,便作罢。
三太太刘氏抬眼环顾四周。
她身材瘦小,又时常垂着眼帘静默不语,坐在那里寻常不会让人注意到。
此刻见至今无人提起那事,她才犹犹豫豫地问道:“距离那‘群芳宴’时日也不太多了。我想着在那之前练出点成效才好。不知嬷嬷可否严格督促着些,让姑娘们多下点苦功夫?”
‘群芳宴’在京中久负盛名。彼时矜贵之家的太太姑娘少爷们都会参加,算是除了几大节日外最受关注的盛事了。
高姑娘不过是在荷花宴上露了脸,短短时日便已经悄悄传出了名声。若是能在‘群芳宴’里引人注目,名声自然更响。说亲的时候,便是一大助力。
路嬷嬷说道:“若是姑娘们自己肯下苦功夫,自然没有问题。”她瞥了眼秦如薇,见她犹自将不甘心写在脸上,不由一笑,“但若心浮气躁,那便是我教再多也无用了。”
刘氏给身边那腼腆羞涩的女孩儿理了理衣角,说道:“莺姐儿到时听嬷嬷的话,好生用心些。”
女孩儿细细地轻声说道:“是。母亲。”
杨氏在旁瞅了眼正和秦如薇小声说话的秦如茵,笑道:“茵姐儿底子不算差。到时候学一下就差不多了。”
话语中,是满满的自得与骄傲。
兰姨娘撇了撇嘴。不想杨氏发现,忙拿起帕子掩了口。
又和秦如薇对视一眼,母女俩心照不宣地笑了笑。
路嬷嬷不动声色地将众人的神色尽收眼底,默然不语。
秦楚青刚到家不久,到底有些疲累。如今见众人的话题已经转换,她无心于此,朝路嬷嬷微微颔首示意后,便也离去。
自始至终,她都没和路嬷嬷谈起‘银钱’二字。
待她出了门,路嬷嬷方才忽地想起一事。
莫玄曾无意间说过一句,王爷曾问起今年群芳宴的一些细节。
或许,王爷到时会回到京中参加?
要不要和八姑娘说一声呢……
看看秦楚青的背影,想到她先前的态度,路嬷嬷深深地、深深地为敬王叹了口气。
罢了。还是不要提了。
就算告诉了这位八姑娘,恐怕,她也不会放在心上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