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楚青没料到霍容与会骤然生气,一时间有些转不过弯来。
“呃……嫁人?你这是……”
什么意思?!
“就是话里的那个意思!”
看着她那仿佛被雷劈了一般的神情,霍容与心中愈发堵闷。
前世等她那么久,不愿吓到她、想要慢慢来,结果落了个那样的下场。
这一世,绝不能再犹豫不决了!
他丝毫不让步步紧逼,沉声道:“敬王府绝不是任人随意进出之地。我既是将它对你完全敞开,那么,除了我外,也只有你能做得了敬王府的主。现今如此,往后,更是如此!”
“可是……”
“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你需要我做什么,我都可以做到最好。但,只一点。在你进敬王府的大门前,不许考虑其他人!”
霍容与铿锵说完,深深凝视了呆若木鸡的秦楚青一眼,一把抓过那个络子,当先大步离去。
手上一空,秦楚青慢慢回了神。
片刻后,她看了眼远处挺拔的身影,默默地、默默地踱着步子行了过去。
——再怎么说,也得和舅母道个别不是。
楚太太和人说着话,却一直在不停地朝着来路去看。
霍容与和秦楚青离开人群的时间略长了些。她虽敬服王爷,却更担心自家小外甥女。
直到霍容与的身影出现,楚太太方才暗暗松了口气。等了片刻,方才瞧见秦楚青悠悠然过来的身影。
只不过秦楚青的一出现,先前还频频留意身后的敬王却突然扭头朝另一边行去。
楚太太瞪大了眼。
王爷那样子……生气了?
不对,更像是在闹别扭。
后面这个想法一出来,楚太太先被自己惊到了,觉得太过匪夷所思。继而想了想,还是前一个可能性更靠谱些。
暗暗思量着,朝秦楚青行去。待到两人挨近,她就低声问道:“你和王爷吵架了?”
其实这也很是难得的。
说实话,想和敬王爷吵架,也得有那个机会才行。
以敬王的地位和气势,基本上是能直接将对方瞬间灭了,让人毫无招架之力。根本无需多费唇舌。
“吵架?”
秦楚青滞了下,干笑道:“应该……不算吧……不过是在某个关键问题上没有达成一致意见而已……”
楚太太并未细究是甚么‘关键问题’,闻言放下心来,“那就好。王爷这次为了帮你,算是破了例了。”
这种说法秦楚青倒是头一次听到,忙问道:“怎么说?”
“敬王不喜欠人情,极少寻人帮忙。这次为了帮你,他主动找了郑侍郎。”
楚太太并未多说,点到即止。
秦楚青却是明白过来。忍不住朝霍容与看去。
他正和郑侍郎说着话。
平日里那么孤傲清冷的一个人,此刻却是在和人道谢。
但,面上却没有丝毫的不耐与厌烦,反倒唇角轻勾,好似这不是违背了他惯有的信念,而是极其让人愉悦的事情一般。
秦楚青不由地就想起了舅母刚刚那句“为了帮你”。一时间,心中五味杂陈。
她正定定望着那边,谁料霍容与突然侧首朝这边看来。
猝不及防下,秦楚青来不及收回目光,竟是直直地和他对视上了。
两两相望中,霍容与慢慢偏过头去,可是脸颊上,却染了淡淡的粉色。
秦楚青暗暗叹了口气,与楚太太说道:“我去和他道个谢。”
就算……
最基本的礼貌,也还是需要的。
看到秦楚青走来,霍容与和郑侍郎匆匆说了几句话后,独自转向旁边无人处。
秦楚青顿了顿,只得折转了过去,停在他的跟前。
正当她思量着怎么说比较好时,霍容与却是首先开了口,“我不希望听到你道谢。方才我说过了,我是很愿意为你做任何事的。所以——”
他垂眸望向秦楚青,低低说道:“所以,我希望你能好好考虑下我刚才的建议。”
秦楚青一下子有些无法适应。
原来的敬王都是彬彬有礼的,从来不会这样咄咄逼人。怎么今日将某事说出来后,却陡然一转,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句句不离它?
不对……
他刚才说,“建议”?
秦楚青横了他一眼,没好气地道:“你那叫建议么?我还以为是命令呢。”
霍容与莞尔,颔首道:“你若是打算这般去想,也可以。如果你能严格执行命令的话。”
秦楚青扭头就走。
身后男子摇头轻笑。
楚太太听不到二人的对话。
她看看远处霍容与难得一见的笑容,又看看正走过来绷着脸面无表情的秦楚青,奇道:“道谢完了?”
“……嗯。”秦楚青顿了顿,扯了扯唇角,问道:“最近表姐怎么样?”
……
等到客人们离去,秦正宁还要去送诸位本家长辈回院子。秦立谦便寻了秦楚青一同往回行。
父女俩说了会儿日后的打算,秦立谦望着女儿的侧颜,叹道:“往后阿青就会辛苦些了。”
“辛苦什么?有常姨娘和陈妈妈在,倒也容易。”秦楚青笑道。
秦立谦说道:“得忙上好一段时日了。到时阿宁定下亲事,你大嫂进了门,你便无需操心这些了。”
秦楚青便笑。
看着女儿娇俏美丽的模样,秦立谦忍耐不住,似是不在意地说道:“敬王爷为何会请来郑侍郎相帮?”
秦楚青往常说起霍容与的时候,都底气十足。
此次不知为何,她总有点心虚,但还是平静说道:“前些日子寻王爷帮忙,想要处理下那账簿的事情。却没料到王爷会请了侍郎大人来。”
秦立谦半晌无语。
秦楚青不由转首去看他,疑惑道:“爹爹?”
“没甚么。”秦立谦说道:“这次劳他费心了。改日是得好好谢谢他。”
这次能这么顺利地分了家,郑侍郎帮忙占了极大的比例。
但他还有一事不太放心,“我瞧着敬王后来单独寻你说过话?为了什么?”
秦楚青脚步一顿,声音平稳地道:“我只听他说会从户部寻人帮忙,也没想到他会请了侍郎大人,特意谢了他。”
“那就好。”秦立谦说道,这才安心了不少。
秦楚青心里头那股子心虚又冒了上来。忙和父亲道了别,回芳草院去。
回到屋里后,秦楚青首先吩咐的事情,便是给桃叶一些银子,让她回家去。
陈妈妈忙低声问道:“可是发生了甚么事情?今日的事情有变故?”
“如今还没有。”秦楚青说道:“不过往后,可就难说了。”
今日她看二房的态度,不像是会善罢甘休的。既然如此,桃叶这样为了银钱随时都能背叛主子的,绝对留不得。
“既然她说母亲病了,就给她银子回去照顾母亲吧。”秦楚青道:“至于银子,妈妈估量个数,她再想多要,不必给,定死了就那些。不然的话,她怕是还要借机再抬价。”
陈妈妈十分赞同,“是了。这样的人,最是贪心。但凡发现一点点多赚的机会,都绝不会放过。她若嫌少不肯走,我就把她排去做粗活儿。端看她自己怎么选择了。”
陈妈妈生怕时间拖久了徒生变故,两个人刚说完,便赶紧去了桃叶那边询问。
不多时,烟罗进屋禀道:“姑娘,三太太和七姑娘来了。姑娘要不要见?”
三太太刘氏和秦如莺?
这两个人基本上和她没有什么私交,怎地这个时候过来了?
秦楚青点了头,道:“先看看她们想要做甚么罢。”
刘氏和秦如莺刚进屋,就看到一个娇俏的女孩子闲适地歪靠在椅子上,端着茶盏慢慢饮茶。
明明是极其不端正的模样,但在她做来,看上去就是有股子浑然天成的风流之意。
秦如莺有些紧张,看了眼刘氏。
刘氏见秦楚青似是只盯着茶盏在看,没有留意这边,赶紧捏了捏女儿的手,又轻轻摇了下头,示意她不必紧张。二人这才迈步入内。
待她们落了座,秦楚青唤来人上茶,便没了言语。
刘氏等了许久没有等到秦楚青开口寒暄,挪动了下身子,抬头望过去,当先打破了这份宁静,对秦如莺道:“还不快过去和青姐儿问个好。”
秦楚青是伯府嫡女,秦如莺的父亲没有功名在身,这样看来,好似如此做无可厚非。
但,秦如莺到底是秦楚青的堂姐。让她主动过去这般做,就说不过去了。
秦楚青对此甚是平静,直到秦如莺立在她旁边寒暄了两句,方才含笑道了声:“七姐姐好。”
秦如莺站着,她坐着。
刘氏的心就往下沉。觉得等下的事情或许没那么容易。
但为了女儿的前程,她决定还是搏一搏,勉强笑道:“这些日子跟着路嬷嬷学规矩,莺姐儿进步很大。”
“是么?”秦楚青说道:“以前七姐姐总和五姐姐她们在一处,我不太见得到,不清楚。”又朝秦如莺笑着点了下头,“做得不错。”
刘氏的笑容却一点点沉了下去。
她看着女儿立在那里,觉得着实可怜,忙将她唤了回来,有些不悦地对秦楚青道:“青姐儿不必如此。说到底,三老爷和伯爷也是嫡亲的兄弟。你这般疏离,会不会太不顾血缘亲情了。”
秦楚青淡笑道:“三太太不必和我论亲疏。今儿三老爷见了我们和仇人似的,反而和老太太、二老爷亲得很。说实话,我都替父亲感到难过。”
一句话把刘氏堵了个哑口无言。
这时秦如莺在旁嗫喏着细声细气地说道:“其实我要求不高,只不过想继续跟着路嬷嬷学习课程罢了。所以……所以希望往后到了上课的时间,八妹妹能允许我继续来侯府。”
见秦楚青不搭理只低头饮茶,秦如莺的眼中充满着绝望,说道:“前些天,五姐姐和六姐姐闹出来那些事情,我并未搀和在里面。还望八妹妹宽宏大量,看在我们并未和他们为伍的份上,不要和我们计较了。”
秦楚青怔了下方才反应过来,秦如莺指的是先前秦如薇和秦如茵诬蔑她和男子私会那次的事情,便笑了。
她将茶盏搁到一旁,单手支颐闲闲坐着,侧首笑问道:“所以呢?”
秦如莺茫然抬头。
秦楚青脸色骤然一冷,哼笑道:“你不帮着恶人作恶,我就要感激你了?这是哪里来的道理!”
抬手一拂,手边茶盏瞬间落地,发出砰地一声响。
透窗望向院中垂柳,秦楚青缓缓说道:“她们那样待我,你可有拼命帮忙拦阻?你可有大力为我辩驳?你可曾遣了人去查明真相,还我一个清白?还有,在秦正森口口声声说看到我和男子私会的时候,你可曾阻止过他?他可是你们三房的人!”
秦如莺一怔,脸涨得通红,讷讷不能成言。
秦楚青嗤道:“既然一样都没做到,那么到了这个时候,怎还好意思来以此来与我谈条件呢?”
她起身往外行去,冷冷说道:“送客!”
刘氏急忙伸手拦住她,“青姐儿,这世上,断没有人会无缘无故地对谁好,也没人会无缘无故地对谁差。你没有对莺姐儿做过甚么,莺姐儿也没对你做过甚么。左右也是公平相待。何必这样赶尽杀绝呢?”
“三太太这话说得好!”秦楚青笑道:“平日三太太和七姑娘都未曾对我热络过,待二房的人倒是十分亲热。如今分了家,倒是想起来向我问好了。那我也想问您一句。你们待我父兄不亲厚,待我不亲厚,难不成就为了你一句‘公平’,因了你们今日主动来套近乎,我就要相应‘公平’地热情回应?”
刘氏愣了下,还欲再言。
秦如莺却是羞得脸通红,也顾不上和秦楚青打个招呼了,拉了三太太就走。
陈妈妈刚和桃叶说完话,成功完成姑娘的任务,心里高兴,面上带笑地准备去给秦楚青回话。往那边行的时候,恰好和三太太她们擦肩而过。
对方神色又冷又寒,瞧见陈妈妈,目光森寒地瞥了眼。看得陈妈妈心里直犯嘀咕,就也没和她们行礼。
等她们离得远些了,陈妈妈赶紧往秦楚青这边来。一进屋,就看到秦楚青立在屋中央,旁边是湿了的一片,上面是碎了的茶盏还有散落的茶叶。
陈妈妈又回头看了眼那对母女离去的方向,忙问秦楚青道:“姑娘没受委屈吧?”
听到真正饱含关切的声音,秦楚青的心里暖和了些,微微笑了下,说道:“没甚么。过去的已经过去了。她们的事情,我概不会再管。”
缓了口气,她问道:“桃叶那边怎么说?”
说到这个,陈妈妈很是欣喜,“她听了后,答应拿了银子走人。所幸她和咱们府里签的是短契,也差不多到时间了。那些银子是她剩下这些日子例银的两倍,不用干活都有银子拿,她自然肯了。”
“很好。这会儿总算是听到件合情合理的事情了。她本就是贪财之人,为财如此,实属正常。”
秦楚青颔首说着,静立片刻后,举步往外行去。
陈妈妈看她心情好似不太佳,心中担忧,忙跟了上去,“姑娘准备去哪里?”
“暖栀院。”
“暖栀院?”陈妈妈用手遮眼,抬头看了看天,“那里现在还没完全修葺好,乱糟糟的。而且这个时候,太阳也太烈了……姑娘不如晚些太阳落山了再过去?”
“天色暗了后,很多东西就分辨不请了。”秦楚青唇角微翘,如此说道。
陈妈妈不解,却也没再多问。顺口将一个正拿着团扇的丫鬟唤了来,让她在旁边给秦楚青打扇。
暖栀院已经基本修好,但一些收尾的事项还没进行,杂七杂八的东西堆在院子里,确实挺乱。
秦楚青却毫不在意,径直朝那搁了牌匾的偏房行去。
她边用力推开门,边与身侧的陈妈妈说道:“三太太虽拎不清,刚才有句话倒是说得颇对。”
陈妈妈先前不在,便想也不想地问道:“姑娘指的是哪一句?”
“这世上,断没有人会无缘无故地对谁好。”
秦楚青说着,迈步入内。
神色宁静地望着两边那大大的匾额,她先是走到黑布包着的那一个旁边,伸指扯了黑布的一角,而后一扬手,将黑布揭开,丢掷到一旁。
想了想,她又行至另一边,将那个黄色的布也揭了开来。
两个匾额上的字,一个苍劲挺拔,一个飞扬不羁。
都是极好的字。
“我一个人在这儿待会儿。”
秦楚青抬指,抚上那些鎏金大字。指尖微动,轻轻划过它们凹凸不平的表面。
“……我要好好看看这些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