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霍容与那句问话,秦楚青忍不住扶额叹息。
皇帝那边刚刚搞定,这位就来瞎凑热闹了。若是被皇帝知晓,她倒无碍,这两人又不知该是怎么个情形了。
就算她想来一句‘时间不凑巧’,但对着他温和的笑容,又怎么说得出口?!
于是只能浅浅一笑,道:“怎么会。来得很好。”
最后一个字刚落下音,霍容与就在她耳畔低低笑了,“不错。现在倒是肯说假话来哄我了。”
他微微低下了头,离得她那么近。轻笑之时,气息就在她的耳边微动,带起一阵痒意。
秦楚青忍不住微微偏头,想要避开这种感觉。
霍容与却忽地抬手,稍稍扣住她的下巴,在她耳前落下一个轻吻。
一切不过是发生在一瞬间。
秦楚青猝不及防下被他得了手,不由恼了。恨恨地瞪过去,看到的,却是他含笑的眼眸。
霍容与抬指摩挲着她的脸颊,在她抬手拍开前提早收手。而后看着她面上腾地下燃起的绯色,不由高兴地低叹。却不敢说出口,生怕惹了她更为羞恼,就不肯理他了。
秦楚青没好气地横了他一眼。正待开口谴责他,转眸一瞧望向旁边远处,不由弯了眉眼。
绕过霍容与走到他的身后,秦楚青扬声问道:“姨娘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
常姨娘刚应了一声,就看到秦楚青身边男子那满面寒霜的模样。
对方显然心情极其不好,就连眼神,都是冷冽如利刃的。细看之下……
呃,好似还有点郁闷加焦躁?!
常姨娘不解,一脸疑惑地看看霍容与。
先前她只听说有人来寻秦楚青,正在花厅等着。所以她要急着见秦楚青的时候,就来了这里。
但她没有料到秦楚青来见的居然是敬王爷。
听闻秦楚青的问话,她好歹回过神来。对霍容与行了礼后,紧走几步行了过来。到了秦楚青的身边,方才轻声说道:“薇姐儿那边又闹起来了。”
秦如薇自前一天由伯府的马车送回来后,就被伯爷秦立谦喝令关了禁闭。
说是禁闭,其实并未太过严苛。不过是让她待在院子里,不准出来半步罢了。
即便如此,秦如薇依然心有不甘,想起来便哭一哭,有力气了就闹一闹。整个晚上,她那院子都不得消停。
好在当初兰姨娘管理事务的时候,不想自己的宝贝女儿与秦楚青挨得太近,特意将秦如薇的院落安排得远离暖栀院。秦如薇虽闹个不停,对于懒得理会那边的秦楚青来说,却没什么影响。
不过,在秦楚青看来,有什么事稍微使使性子、让大家知道了怨气就也罢了。一夜过后,秦如薇那边怎么也能消停下来。
谁知睡过一夜后,六姑娘愈发有精神起来。用过早膳后,竟是将碗给打了,为的就是让人知道她心里不好过,在发脾气。
秦楚青知晓,若单单只是秦如薇随意发火,常姨娘断然不会特意过来寻她。故而又问道:“可是发生了甚么事情?”
常姨娘犹豫着,再次朝霍容与看去。
秦楚青心下了然,说道:“姨娘无需担忧。照常直说便可。”
这就是放心霍容与,不介意他听到了。
常姨娘神色微变,悄悄地看了眼前男子几眼,这才说道:“薇姐儿今日醒来后发现禁令未曾解除,脾气愈发大了。方才在那边随意喝骂,居然将你牵连到了其中。”
言下之意,将秦楚青一并骂了。
秦楚青还未表态,一边霍容与已然变了脸色,愠怒道:“这是怎么回事!是谁这么大的胆子!”
转念一想名字里带个‘薇’字的,他好似想到了一些,转而问秦楚青道:“昨日里在将军府门口闹事的那个?”
虽说他在发怒,但正因为是显而易见地由于护着秦楚青发怒,常姨娘反倒觉得他亲切了稍许。
不过,她并不晓得秦如薇昨日里被关是因了何事,只晓得秦如薇惹怒了父亲。
毕竟那种事情不太光彩,秦立谦没有多说。
于是她心中惊讶,脱口问道:“薇姐儿昨日提早回来不是因了身子不适?而是在将军府闹事?”
秦楚青轻轻点了下头,常姨娘瞬间恼怒起来,气道:“平日里看上去规规矩矩的,一不留神,就让她钻了空子惹是生非,当真是个不省心的。”
常姨娘和陈妈妈如今在帮着秦楚青管家。
陈妈妈毕竟是仆妇,很多事情不能做主。故而许多决策之事还得常姨娘出面。
如今她这样说,就是将秦如薇的事情揽到自己身上,十分自责了。
秦楚青忙劝道:“她自己生了双手双脚,想做甚么、想去哪里,又哪里有人看管得住?”想了下,问道:“姨娘不知她去将军府之事么?”
“不知。昨儿她只说和那人一同要去外头买点东西,顺便去看看二三房的故人,死命去磨伯爷。伯爷最终答应了,我们就也不好拦阻。”
说到这里,常姨娘眼中骤然闪过一丝暗色,恨声道:“先前不知她惹了什么事情就也罢了。如今看来,她和那人骗过伯爷私下作祟,去到了将军府。怪道伯爷如此生气!”
她口中的‘那人’,说的便是兰姨娘。
想通了这一点后,常姨娘愈发气愤,却也不愿将自己心中的怒气在秦楚青面前发出来,便匆匆告辞。
看着她愤然离去的背影,秦楚青正叹了口气,就听霍容与冷声道:“此女忒得无礼!明明自己言行无状,却还将怒气随意散到别人身上!”
说罢,他沉沉地开口问道:“阿青平日里可是常受难为?若是如此,不如我派些人来帮你。旁的不敢保证,让那些宵小再不敢随意乱言,却是不难。”
“不用。不过是些逞口舌之利的人罢了。”
秦楚青刚刚拒绝完,忽地想起另外一事。
沉吟片刻,她转口说道:“不过,其他事情我需要你的帮忙。”
秦楚青想到的前一晚和陈妈妈说起之事。
从她第一次吩咐下去棋,当年的事情之所以查了那么久都没有甚么进展,最大的原因,便是人手不足。
再确切点说,是可用的人手不够。
那时能够接触到那些事情的人,很多都被兰姨娘以各种借口给弄出了伯府。秦楚青若想弄清其中缘由,寻到那些府里出去的老人,特别是当年兰姨娘身边的旧人,最是快捷。
只可惜,秦楚青所能吩咐到的,大都是后宅妇人。就算扩展出去,也不过是些店铺和庄子上的人。这些人平日里接触的人和事太过有限,想要靠着他们查出蛛丝马迹来寻人,着实困难。
可霍容与就不一样了。
对他来说,这些事情虽说不至于易如反掌,却也极其容易。
秦楚青考虑了片刻,想要将那事彻查,还真得依靠他的帮助。
霍容与听闻秦楚青要他帮忙,唇角的笑意愈发深了几分,语气却还是如平日一般平静,“是何事?你与我详说一番,我即刻派人去做。”
……
霍容与到来一事,稍后才惊动了秦立谦和秦正宁。
最近因为秦楚青在管家,所以有客到来,管事们第一个去通知的,就是秦楚青。
这一次霍容与到伯府,亦是如此。
待到父子俩听闻敬王来了、又匆匆赶了过来,霍容与已经将事情吩咐给了周地,让他立刻去办了。
面对眼前这清冷男子,父子俩心里的感觉十分复杂。
一方面,作为镇守北疆的敬王爷,他们敬重他。另一方面,由于猜中了他对秦楚青的那般心思,他们护着秦楚青、提防着他。
若是在公众之地遇到就也好说了。只当他是前一个‘敬王爷’,万事客气着点,场面话一说就也罢了。
偏偏这般私下里碰见不太好办。
想要对他恭敬些礼貌些,可还是有些压不住心里的火气。
秦正宁倒还好说,起码维持着平日里温和的笑容。
至于秦立谦……
瞧着霍容与侧首与秦楚青含笑低语的模样,明远伯爷的脸上就怎么也憋不出笑容来。拉着一张脸,就这么和霍容与打了个照面。
霍容与好似没感受到他的怨气一般,无论秦立谦向他问好时语气如何生硬,都仿佛没有察觉到,依然循着礼数一一应了。
如此一通下来,反倒是秦正宁觉得心中有些过意不去,对着霍容与的时候,便客气了许多。寒暄过后,还顺势说道:“午膳已经快要备好。王爷不如留下来一同用餐?”
他不过是随口一句,霍容与这般话语听多了,自然是辨了出来。
霍容与本想拒掉,谁知秦楚青听了后,也在邀请他,“也好,不如留下来吧。”
她神色和语气自然是诚恳的。
看霍容与朝秦立谦那边看了眼,没有立刻表态,秦楚青顿了顿,说道:“今日原本答应了你,结果又爽约,是我不对在先。嗯,等下敬你杯酒,权当赔罪了。”
虽说她的酒量不怎么样……
如今在自个儿家里,又只是喝一杯,应当没甚么吧?
霍容与也想起了先前在将军府的时候,她酒量不好去寻他时的情形。
不由莞尔,笑着看她,缓缓说道:“如此,也好。”
秦楚青做的邀请,父子俩自是不好多说什么。
秦正宁还好,稍稍调整下心态,便能和霍容与谈笑风生了。
秦立谦心里苦哈哈的,偏还要对着自家女孩儿笑,对着霍容与的时候,脸色就没那么好看了。
虽说父子俩对于秦楚青的邀请持了支持的态度,但对于秦楚青说起的另外一件事,俩人却齐齐表示了反对。
那就是秦楚青说的‘自罚一杯权当赔罪’之事。
秦立谦首先板起了脸,不准她这样做。
“女孩子家喝甚么酒?若是冲撞了客人,反倒不好。”说罢,转向自家儿子,道:“不如让正宁替代了罢!”
他平日里对秦楚青管的甚少,基本上是由着自家女儿想怎么来就怎么来。就连秦楚青赴宴,他都从未说起过不准女儿喝酒那样的话语。这般禁止,倒是第一次。
表现得这般明显,任谁都看得出他不高兴了。
秦楚青只当霍容与做了甚么事情惹了秦立谦不高兴,笑着横了霍容与一眼,顺势说了声“好”。
霍容与不会想去惹怒秦立谦,自然而然地也答应了下来,又朝秦楚青淡淡一笑。
两人这般默契,看的秦立谦心里头一阵发堵,一口浊气闷在胸口差点缓不过劲儿来。
好在秦正宁适时走到了秦楚青的跟前挡住了那两人相视而笑的目光。秦立谦见某人瞧不见自家女儿了,这才大大松了口气,心里头憋闷的感觉也轻了不少。
只是……这还不够。
秦立谦板着脸对秦楚青道:“待会儿这边自有我和正宁,阿青回院子里去便好。”
虽然男女不能同席,但如果秦立谦不这样说的话,在同一个院子里摆上两桌,父子俩和霍容与一桌,秦楚青一桌,倒也合乎规矩。
偏偏秦立谦十分坚持让秦楚青回院子。
见他这般,秦楚青望向霍容与。见霍容与微微颔首示意无妨,便告辞离去。
刚出花园,不远处就行来一人。
秦楚青不需细看,就瞧出前面闷头往这边跑过来的少年是谁。不由笑了,扬声唤了他一声,问道:“小六怎么过来了?”
秦正阳用袖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停在秦楚青的跟前,气喘吁吁说道:“我听说敬王爷来了?”
“是。你准备过去见他?”秦楚青看看时辰,道:“这个时候应当是你练拳的时辰罢?于先生准你停下练习了?”
“那倒没有。我是偷跑出来的。”
秦正阳小心翼翼地回头看了眼,又望了望花厅方向,蓦地昂首挺胸,说道:“王爷费心费力帮我请来于先生,可是好人。他既然来了,无论如何也得给他问声好才行。也不知王爷何时走,不抓紧点,怕是遇不上了。”
说罢,不管不顾地闷头就继续朝里跑。竟是连和秦楚青多说一句话的时间都没有。
不过片刻,他就又跑了出来。朝秦楚青快速挥了挥手,就忙不迭地往回奔去。
秦楚青笑着摇了摇头。
难怪小六跑得那么急。
若是被于先生发现了,怕是要罚他的。
回到暖栀院后,秦楚青便列了个菜单,将霍容与喜欢的菜式赶紧写了几个上去,交给烟罗她们盯着厨房的人去做。又吩咐身边的人做了几道点心,将点心的口味细细说了,这才闲了下来。
刚回屋喝了几口水,常姨娘来了。
一进屋,常姨娘就气愤地说道:“有些人真是不识好歹。好生和她们讲道理,她们不听。非得吵起来骂到头上了,才有感觉。偏还不觉得自己错,哭着闹着说旁人欺负她们。”
秦楚青知晓常姨娘先前去了秦如薇和兰姨娘那边,此刻听闻,知晓常姨娘是在那边受了气,忙让人端了锦杌给她坐下。
看着常姨娘怒极的模样,秦楚青不想她再想起先前不开心的事情,转而说道:“方才遇到小六了。他近日来十分刻苦,连歇息都顾不上,每日都在练习。”
常姨娘本就是柔顺的性子。说起儿子后,眉目瞬间柔和下来。
看看四周没了旁人,她才叹道:“不瞒姑娘。其实是他坚持着要习武,先生又赞他是个好苗子,我这才让他继续下去。不然的话,看着他那般受苦,我也是有些心疼。”
秦楚青宽慰她道:“虽说伯府能保他衣食无忧,但他既然有自己的抱负,总要朝着目标行进才是。这样长大后,方才不会后悔。”
“正阳也是这么说。”常姨娘面露笑容,“他还说,最佩服的人是敬王爷。往后他也要去北疆,做一名合格的将士。姑娘刚才怎么遇到他的?”
秦楚青就将先前秦正阳要去见霍容与一事说了。
常姨娘不由皱了眉喟叹:“这孩子。这般鲁莽,怕是又要被于先生罚了。”
另一边,秦立谦遣了人去问秦正阳那边的情况。
知晓自家小儿子因着偷溜出来被师父给罚了、不能来参加宴席后,伯爷暗叹一声,命人摆上午膳。想了想,又让人拿了些好酒出来。
一个,是因为秦正宁有一杯酒要替秦楚青喝。另外,秦立谦也有自己的打算。
有些事情闷在心里,着实难受。倒不如摊开来说。
但这‘摊开说’,也需得有些技巧。一个不小心,或许就会‘弄巧成拙’。
伯爷暗自思量了许久。听着秦正宁和霍容与在那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也没开口。
直到宴席开始、秦正宁将替了秦楚青那杯饮尽,秦立谦方才有了几分把握,使眼色让儿子在一旁闷头吃饭不说话。
秦正宁有些反应过来,开口欲言,被秦立谦摇头制止了。
秦正宁暗叹一口气,只得依照父亲的吩咐行事。
然后……
秦立谦就开始不停地劝霍容与饮酒。
面对长辈的劝酒,霍容与也干脆。秦立谦给一杯,他就喝一杯;给两杯,喝一双,绝不含糊。
只是,他也没忘了回礼。
每饮完一次,就给秦立谦把杯子也满上。
王爷敬酒,谁敢不喝?
几番下来,霍容与面色不改从容谈笑,秦立谦却有些微醺了。
伯爷原本有话要问,生怕霍容与避而不答。
如果是旁人,他紧逼一下就也罢了。偏偏霍容与身份地位非寻常人可比,又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
所以,秦立谦打算着想要让他先醉一醉,再套他几句话。
无奈面前之人段数太高,自己这是拍马也赶不上了。
眼看着话再不说自己就要醉倒睡过去,秦立谦赶忙摆手止了霍容与给他倒酒的动作,将酒杯推到一边,摇头说道:“且慢,我有几句话,想要问问王爷。”
秦正宁忙过来扶他,歉然对霍容与道:“父亲有些醉了,在说醉话,还望王爷多多包涵。”说着,就想将秦立谦扶走。
秦立谦抬手制止了他。坚定地让他去到一旁坐下,不准过来打扰。这才对了霍容与,问道:“王爷常年征战沙场,战功赫赫,令人敬佩。”
霍容与没料到他会说这样一番话来。转眸去看秦正宁。
秦正宁抱歉地笑笑,希望霍容与不要和醉酒的伯爷多计较。
霍容与颔首会意,与秦立谦道:“多谢伯爷夸赞。”
秦立谦揉了揉有些发疼发晕的头,“北疆应当有不少王爷的下属与伙伴罢?还有时常遭受外族骚扰的人民。王爷可还放心得下那里?”
霍容与沉吟片刻,说道:“当年一起奋战的将士,如今早已成材,能够独当一面。北疆在他们手中,我很放心。”
“那王爷是不准备回去了?”秦立谦一把推开再次过来拦阻的秦正宁,愕然望向霍容与。思量半晌,又摇了摇头,“不对。王爷远离京城多年,显然是喜欢北疆多过京城,又怎会突然改变心意。回到那处,不过早晚的事情罢了。”
霍容与有些明白过来,秦立谦就算有些醉了,依然不忘记绕着弯子打听他何时回北疆,到底是在想甚么。
他唇角缓缓勾起一抹清淡的笑意,对秦立谦说道:“原先远离京城去往北地,不过是想着要‘先立业再成家’,故而不急着回京。如今战功已有年岁已到,自然有了其他的打算。”
“其他打算?”
秦立谦喉咙一哽,一下子有些清醒了,顿时有了不好的预感。
“王爷现在的计划是……”
朝着暖栀院的方向遥望了一眼,敬王爷的眼角眉梢染上了温和的笑意。
“如今,本王反倒觉得‘先成家再立业’更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