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蓝蕊……究竟犯了什么事儿?”秦楚青微微扬眉,声音平静,状似无意地随口问道。
“当时太太的首饰丢失,后查出是她偷的。虽然知道她是个谨慎性子,也信得过他,知道她断不会做出这种事情来。谁知她是个闷嘴葫芦,也不知道为了维护谁,竟是一句也不辩驳。我和何妈妈都没了法子,只能眼睁睁看着她被赶出府去。”金妈妈看到秦楚青这般问,只当她是‘上道’了,深深地叹息了声,又朝旁边若有似无地看了一眼。
她不看这一眼,秦楚青还不知她说这些话竟是打了旁的主意。偏她看了这么一眼,又正好是朝着夏妈妈的屋子方向,就由不得人不多想了。
一共四个大丫鬟。一个被冤枉,两个人猜不出那被冤枉的是为了护着谁……哦,剩下的最后一个还被提起这事儿时瞧了一眼。
怎么看,好像当时做了错事的都是夏妈妈。而那蓝蕊,不过是给夏妈妈顶罪的一个。
秦楚青这便微微笑了。
也不知这两位存了什么心思,居然处处针对夏妈妈。究竟是夏妈妈惹人厌到了这个地步,还是说这两位的用意还有旁的解释?
只不过……
秦楚青看一眼院外的刘亭。
如今事情已然有了定论,她便再没必要拖延下去。先前不过是为了让这些人露出马脚故意为之,如今既是时机成熟,断没有任由她们继续胡作非为下去的道理。
“金妈妈说的,可是我们院子里的夏妈妈?”秦楚青放缓了声音,慵懒地问道。
听到‘我们院子里的’这几个字,金妈妈心里头咯噔一下,莫名觉得有些不妥。思量过后,又觉得或许没甚大碍,便试探着说道:“其实奴婢也不知是谁。不过蓝蕊拼着出府也要维护的人,断然不会是陌生之人。许是和她关系极其要好的某位。”
这简直就是直截了当地承认秦楚青的猜测是正确的了——和蓝蕊关系好的,除了一同从苏国公府来到王府的,还有谁?
金妈妈敢这样说,无非是看着秦楚青先前没能把她们怎么样,所以有点不太在意。
秦楚青自然也看出了这一点。
她朝窗外使了个眼色,又点了点头。这才收回视线,微微睨着那两个人,勾唇笑问道:“此话甚是有理。”
等她这句回答等了许久的金妈妈神色不动,何妈妈那边倒是露出一丝释然。
谁料秦楚青接着说道:“既是如此,那你们两人的嫌疑,便是比较大了罢。”
金妈妈没料到秦楚青会这样说,猛地抬头看了秦楚青一眼,又赶紧低下了头,“奴婢不知王妃这是何意。”
何妈妈也瞪着眼珠子盯着秦楚青瞧。
秦楚青笑道:“不过是依着你先前的话语猜测罢了。”她垂下眼帘,轻轻抚了抚衣衫下摆,浅笑着道:“夏妈妈如今是我们院子里的人。我既然敢用她,便不会因了几句空口无凭之言而疑她。既然如此,依了你的话,便是你或者何妈妈的可能性最大了。”
何妈妈蹬着脚晃着脑袋呜呜咽咽个不停。
金妈妈却是笑了。
她从容地磕了个头,与秦楚青说道:“王妃护着自己人,奴婢欢喜。只是如若王妃将奴婢当做外人,怕是有些违背王爷的意思罢。”
在她看来,秦楚青到底还是有些年少。竟是一过来就要锋芒毕露地给她们这些个老奴吃排揎,也不看看这王府里的规矩和别个地方都不同。王爷看似冷面,实则最是体恤下人。平日无事的时候,也多有奖赏。如若王妃还当这里如寻常高门后宅那般混乱不堪,非要用恶意去揣度,怕是弄错很多事情。
故而,她要好心‘提点’这位新王妃几句。
“王府里的事情,王妃无需过多操心。王爷一早便说过,王妃身子不好,让奴婢们多好好伺候。奴婢们自当尽心尽力,不让王妃太过费神。”
她本以为自己说得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谁料秦楚青听了这话后,非但半点的感激或是紧张之色都无,甚至还露出了一点笑意来。
正当金妈妈揣测着她这个笑意是何意思,静等着秦楚青来开口。秦楚青却是望向了屋门处,扬声说了句:“可是已经到了?进来罢。”
陈妈妈过去给开了门。映入眼帘的,正是一个大家都有些熟悉的身影。
——侍卫服。显然是府中侍卫。
正是刘亭。
金妈妈和何妈妈自然不知晓这位侍卫的具体名姓。虽然看见了,也只当是王爷派了过来特意来观察今日事情的。
谁料这侍卫进了屋门后,非但没有问秦楚青话,反倒是说了句“刘亭见过主子”,跪了下去,端端正正行了个礼。
金妈妈这便开始有些不解了。
她知道,侍卫定然只有王爷点了头才会依命行事。依着她看来,这个年龄尚小的小王妃当不得大任。王爷娶她过来,应当只是为了延续后代才是。就算是派了四卫保护着,她也没断了这个念头,觉得王爷是看着王妃少不更事,怕她在这个侍卫众多的府里惹出了事来。
可是,她再怎么想,也没料到王爷身边人会这样子给王妃去行礼。毕竟是有官职在身的人。如此样子,分明是将她当做自己的主子一般。
嗯,对。刚才他确实是这么唤王妃来着?
金妈妈心中一凛,暗道自己真的是在这府里头后宅待太久了,不知外世如何模样。正打算着回去后一定要寻了人去打探打探这位王妃先前在娘家时候的事情,就听王妃依然在这个时候问起了那个侍卫:“你这几日可曾查到了甚么?”
那个名唤‘刘亭’的侍卫便躬身说道:“回主子。已经有眉目了。”说着,从怀里掏出一物,双手捧给了秦楚青。
金妈妈只朝那边瞥了一眼,就失声喃喃:“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
刘亭捧给秦楚青的,分明是她们真正的账本。旁人或许看不出来,但是她和何妈妈只消一眼就能看出真伪。
那账本上,有真正的物品价格。有她们收受回扣的数目。若是被人发现其中关窍所在,怕是麻烦。
金妈妈只觉得背上的冷汗都流出来了。她猛地扭头过去,愤怒地看向何妈妈。
——若不是何妈妈不同意将账册焚烧,说甚么‘若真烧糊了,少几样也没法发现了。’
她说的这个‘少几样’是说的她们在其中收了回扣的一些东西。想她们在府里管着后院的账薄那么多年,从没没想过会有一天被人查账册。为了方便,很多东西都记在了上面。
金妈妈这才将东西留下。准备等到日后有机会的时候再誊抄下来,然后焚烧。
何妈妈只觉得委屈异常。当时金妈妈也是同意了的。毕竟两个人都是用的一些暗语,并未将东西的名字和钱数一字不落地直白写出来。也因了这个,金妈妈方才答应了暂时留下。怎地现在搞得好像是她自己的错了?
何妈妈有心想说,又说不出来。只能被塞着嘴呜呜直叫。眼看秦楚青朝她望过去,忙扭动身子摆动头,想让秦楚青把她遮住的嘴巴露出来。
谁料秦楚青根本不搭理她。甚至也不搭理金妈妈。只是淡淡扫了这么一眼,便与刘亭说道:“说来听听,到底发现了甚么?”
“她们做假账。”刘亭字字铿锵地说道:“这些账本,才是真的。原先给王妃的,全是仿作。”
“哦?如何鉴别?”
“王妃可以从几个方面去辨别。”刘亭指了账本的一些标记和特点之处,“有这几个地方,足以可以证明这本是真正的账簿。至于她们交给王妃的那个,怕是仿作。”
“既是有账本,好生交上了便是。她们何须弄虚作假?”
“王妃仔细看看这些记的账数便可知。”刘亭指了一些地方与秦楚青看,“这些地方分明都有标注。就在账目的旁边。”
“哦?”秦楚青故作惊讶地仔细看了看,特意问道:“不知这些标注……”
刘亭就将这些标注的关窍所在一一说了出来。
秦楚青做出好生听着的模样,实则在悄悄去看金妈妈和何妈妈两个人。当看见两个人一个指甲都把手心给掐破出了血,另一个则色浑身抖得跟筛糠一般,这便淡淡笑了。
莫玄精于算术。这些东西其实已经让莫玄看过,这才真正了解了其中到底藏了甚么猫腻。刘亭又悄悄观察这两个人的一举一动,就将她们私下里的一些小动作尽数观察到。
秦楚青却只命了刘亭来处理揭发一事,没有让莫玄出现在这里。只是为了吓到这两个人,当真是无需动用四卫出面。
待到刘亭一一说完,看到面前两个人的脸色,秦楚青单手支颐笑问道:“你们还有何可说的?”说罢,又从拿了先前金、何两人给她的账簿来,嗤道:“还特意赶了个假的出来,也真是难为你们了。”
何妈妈嘴巴捂着,呜呜直叫,头在地上不住地磕。砰砰砰的撞地声,听得人心惊胆战。
金妈妈咬了咬牙,却是重重磕了个头,说道:“王妃,奴婢不服!”
“哦?”
“王妃如何证明,这账本便是奴婢们做的?为何不是旁人有心做了个假的来诬蔑奴婢们?”
刘亭一听这话气恼了,怒道:“我在旁观察了那么久,怎会弄错?”
他还欲上前辩驳,被秦楚青抬手阻止。
“你们还想要更为有利的证据?”秦楚青淡淡说着,脸上神色辨不出喜怒。
“那是自然。”金妈妈心知自己这一劫怕是逃不过去了,索性破釜沉舟,不认到底,“若王妃没有更为确切的证据,奴婢们一点也不服!既然王妃能够一口咬定奴婢们呈上的是假的,奴婢们虽心寒,却也只能认了。但是,若想让奴婢们认下自己没有做过的错事,王妃怕是打错了主意!”
她朝秦楚青手里的账册看了一眼,“就算账册封面类似,也是好做出来。就算字迹相似,也是能够伪造。王妃空口无凭,怕是难以服众!”
任谁也没料到金妈妈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特别是最后一句,简直就像搅乱的无赖了。
秦楚晴往椅背上慢慢靠去,揉了揉眉心,“你是说,若有了更为确实的证据,便会老老实实认错?”
“正是如此。如若不然,断不认错!”
秦楚晴深深叹了口气,唇角却是微微勾起,“既然如此,就把你身边伺候的那个小丫头叫上来罢。”
那个小丫头?
听到外面有小丫鬟的声音响起,说是“给王妃请安”,烟罗亲自过去撩了帘子。
那个小丫鬟年岁不是特别大,只一双眼睛不住滴溜溜地转着,看上去十分机灵。
小丫鬟走到屋里来。看也不看何妈妈和金妈妈,朝着秦楚青磕了头之后,就一五一十地讲述起来。
屋内大家这才知晓,金妈妈和何妈妈两个人不仅中饱私囊利用购置物品的机会私吞银子,还和西侧院的人搭上了线,偶尔还会让人帮忙给她们带东西来。
有了这个小丫鬟的证词,金、何两人的所作所为再每人敢去质疑、说一声那是错怪了。
——自从何妈妈将她带进了王府之后,她一直跟在金妈妈的身边。大家都看到过,她是怎么尽心尽力地服侍金妈妈,然后为两个妈妈做事的。
更何况,有了何妈妈和她的那层关系在,任谁也想不到她会背叛这两个人。如今一朝‘叛变’,那就是破釜沉舟,再没打算回到那两个人跟前去,实打实地讲出真话来求得新主子庇护了。
金妈妈和何妈妈一听这小丫鬟的所有话语,顿时面面相觑,没了回答。
秦楚青当机立断下了决定,让人将两个妈妈带下去,霉人打二十板子,让她们两个净身出了王府,永生永世再不得回来。
这一番动作下来,府里原先伺候的那些旧人顿时一个个开始提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来做事。
——金妈妈和何妈妈这样伺候了多年的王妃都是说赶走就赶走,半分也不含糊。她们那些个没能在主子身边伺候的,岂不是也更加危险?
她们也有些算准了秦楚青的脾气。知晓王妃最爱真心实意认真做事的,最不喜欢油嘴滑舌拖沓拖拉成习惯了的。于是各个都开始真心实意认真做了起来,半分也不敢马虎。
从被问话到离开府里,何妈妈自始至终都没有捞着说半个字儿。因为她口中塞着的破布,自始至终都没有拿下来。
事后陈妈妈曾问过秦楚青是忘记了还是故意为之。秦楚青不甚在意地淡淡说道;“懒得听她多言。聒噪。有她在,怕是要拖上许久方能万事。”
陈妈妈还是觉得不太妥当。正欲再问,就听秦楚青吩咐道:“派人盯住了她们两个。说不定还能有旁的发现。”
还能有甚么发现?
陈妈妈甚是不解,却也不会去反驳秦楚青的意思。只能依着她的命令,寻了合适的人将事情吩咐了下去。
其实谁也不知道,秦楚晴竟然使了什么手段把在金妈妈身边伺候的那个小丫鬟给彻底收买。府里头的老人谁都知道她是何妈妈的亲戚。
秦楚青谁也没有告诉。只是晚上霍容与问起她来的时候,方才淡淡地透露了一二出来。
“其实并非是我寻了她来的。而是她寻了我来求我。”
原来那个小丫头看着何妈妈和金妈妈两个人暗中谋算着要蒙蔽王妃,本是打算帮着两个妈妈的。谁知到了后来的时候,她看着王爷疼惜王妃,心中越想越觉得金妈妈的做法太过冒险。自己若真是一直跟着何妈妈和金妈妈,少不得要受到拖累。与其时候受到牵连,倒不如先发制人,先主动投诚将两人出卖,再傍上王妃这棵大树。
只是秦楚青哪是任由她这般算计的?
当晚上秦楚青就和霍容与说了句,要将那小丫鬟还了自由身去,给她些银子让她出府,让她另谋生路。
霍容与自然不会干涉她的决定。在他看来,自家妻子是最信得过的了。只要不是她想离开敬王府,她说甚么,他都答应。
于是就在金妈妈和何妈妈离开王府的第二天,就在那小丫鬟想象着自己进了王妃的院子、做了王妃身边得力人的时候,一个‘好消息’传到了小丫鬟那边。
看在她有功的份上,王妃开恩,许她出府去了!
大家都悄悄议论着,王妃着实是个实在人、善心人。先前两个妈妈做出那种事情,蒙蔽了主子们那么久,都留下了她们的一条命去。而后待这小丫鬟更是好。看在这小丫鬟衷心的份上,竟是还给她了个自由身。
府内人都对秦楚青交口称赞,觉得王妃来了后,府里怕是要开始新气象了,人人都对未来充满了憧憬。唯独那个小丫鬟苦不堪言,边收拾东西边落泪。还得忍受旁人的数落。
——王妃那么大度,你怎地还这样不知足?心气儿也太高了些!
这小丫鬟忍不住,泪珠子落得就又快了些。
粗粗看去,一个自由身再怎么说也比伺候人的强。但她当初既然来了这王府,便是觉得这王府里伺候更好。说来也是。堂堂敬王府,下面随便一个有点脸面的丫鬟也要比外头小户人家的姑娘体面。一旦出去了,再想要进来,谈何容易?
……应当不是不容易。而是,再不可能了……
秦楚青好不容易将那两个妈妈的事情处置得告一段落,开始让人盯上那两个人的去处、又着手去找那蓝蕊。不知不觉间,秦正阳要离京的时候,也到了。
秦楚青收到消息的时候,还在和夏妈妈商议着在新的夏衣上添点什么样的纹饰更好看。
关于蓝蕊的事情,秦楚青没有多问夏妈妈。既然夏妈妈当初在那被冤枉害了霍玉鸣的事情上能沉默那么多年不开口,那么蓝蕊之事,她既是不想说,就更问不出来了。
故而对着夏妈妈的时候,秦楚青索性将这事儿暂时压在心底,只当这事儿不是夏妈妈先提出来的。
两个人刚刚商议好,说是在袖子上多拿几个褶皱,或许看起来更为漂亮些。霍容与就匆匆地大跨着步子进了院子。
眼看着霍容与朝着正屋走过去,秦楚青忙探头在窗户边叫了他一声。
霍容与听闻,脚步一顿,转而朝她这边行来。平日冷肃的面容上,竟然带出了一丝焦急,失了冷静。
秦楚青看得好笑,只觉得他这副模样难得一见。就掏出了帕子,走到外头,边给他好生擦着汗,边笑问道:“这是怎么了?什么事那么急?”
若是平时她这样好意去做这样的事情,霍容与少不得要低低笑着凝视着她,而后再与她轻声说两句情话。
可是这个时候,霍容与却全然顾不上这些。
他一把拉住了秦楚青的手,不由分说就要朝外行去。
秦楚青不明所以。却也知道他不会坑害她,忙赶紧跟上他的步子,急切问道:“你这是怎么了?好歹把话说清楚啊!”
霍容与边行边道:“凡是从军兵士即刻既要出发离京。命令下得太过突然。你快与我去伯府。再晚些,怕是见不上正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