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秦楚青已经有了心理准备,或许到了某一天,不等自己开口说,霍容与便会发现端倪。但她哪里想到这么快就要面对这个问题?
骤一被霍容与问起,她当真不知该如何应对才好。但有一点她很肯定,这个时候与他说,绝对不是明智之举。
——且不说刚刚苏晚华的那番作态已经让霍容与厌恶至极。单单霍玉鸣和蓝蕊那边,就还没查清处理好。更何况那块地的事情还完全没有着落?
她不能和他说。
但,她也无法在他面前随意扯谎。
想了许久,秦楚青最终颔首说道:“是。我确实有事瞒着你。”
霍容与继续凝视着她。
秦楚青心知他的意思,却只能摇了摇头,“但是,我现在还不能和你说。”
霍容与往前逼近了半步,问道:“为何?”不待秦楚青回答,他已经看清了她眼中的挣扎和为难,心下忽地明了,沉沉问道:“或是与我有关?”
秦楚青别过脸去,并不回答。
但,霍容与心中了然。
他抬手为她捋了捋发尾,缓缓说道:“无妨。既是不便说出,那便不说。”他想到一事,顿了顿,又道:“至于莫玄和周地,就先跟在你身边罢。”
这显然是已经想明白,秦楚青要了莫玄与周地过来,就是为了查某些事情。
秦楚青知晓自己这样瞒着,霍容与必然心里也不好过。但她真的没做好准备来与他讲明这一切,而他,听了那个消息必然无法保持镇定。思来想去,秦楚青只得将事情暂且瞒下,歉然地握了握他的手,与他一同并行着往外行去。
霍容与先前有事,只是因了秦楚青突至刑部而特意走了一趟,如今秦楚青归家,他便没有同行。
秦楚青回到王府的时候,已经过了申时。先前院子里的人都在忐忑地等着她回来,一听到她归府的消息,就都急急迎了过去。
其中几人知晓秦楚青此次出行目的,自然不会开口多问。旁的人摸不准王妃这次为何出门,但也不敢冲撞了主子,更是没有多言,只是悄悄地问烟罗她们几个为何王妃神色不佳。
烟罗她们寻了几个借口本打算随意搪塞下就也罢了,陈妈妈却是在旁喝道:“主子的事情怎是你们能够多管的?一个个的如此清闲,还不赶紧做事了去!”
这一下众人就都没敢再多嘴的了。
陈妈妈看了她们一会儿,确认都在认真做事了,这便折转了回去。正欲往秦楚青的屋里行,余光瞧见夏妈妈的身影。侧首看过去,才发现夏妈妈在怔怔地望着这边,神色晦暗不明。
陈妈妈有心想要询问一二,谁知夏妈妈回过神来后已经自顾自回了屋。陈妈妈心下狐疑一番便也作罢。
秦楚青已然疲累。回了屋子后,稍稍吃了点东西就歪在了榻上准备歇息会儿。
丫鬟们轻手轻脚地收拾着屋里。待到秦楚青醒来,也差不多到了霍容与将要回来的时辰。丫鬟们这便伺候了秦楚青起身梳洗一番准备用晚膳。
烟云进屋的时候,又回头朝院门的方向望了眼。待到烟罗在旁边喊她了,才回过神来,继续往里走。
“做甚么呢?”烟罗低叱了句,朝秦楚青屋子里看了眼,见没人留意这边,就说道:“太太在等着呢。你还慢吞吞毛手毛脚的。”
“我刚才看着有人在院门外头来回走来着,”烟云忍不住又朝那边望了眼,只是给墙壁所挡,只得作罢,“瞧着那身形,好像是二爷。只是没进到院子里来就已经走了。”
“二爷?”烟罗听闻,惊讶之下没有多想,当即就撩了帘子朝那边探了探头,遥遥地看了眼。空荡荡的院门外,哪还有半个人影?想想烟云刚才的最后那句,估摸着是已经离去。
“不妨事。不见了就不见了。先顾着眼前些罢。”烟柳在旁听到了,低低说道:“如果不是二爷,你们这样一惊一乍的,岂不是要惊扰到太太?如果真的是二爷有事要寻太太,明儿早定然会过来。到时候眼睛擦亮点去伺候,便也没甚大事了。”
几人又争执了番,最后认定烟柳这话说得最正确,便也不再继续纠结,各自去忙手中的事情,准备明日再看。
第二日天一亮,她们在经过院门的时候,就会时不时地瞅上一眼,看看霍玉鸣会不会真的再来这里。
——虽然未明说,但几个人都觉得烟云不会将人认错。府里头统共就那么几个主子,若再看不分明,岂不是愚钝到了极致?应当是霍玉鸣真的过来了,只不过不知因了何事没有进院子。
看了一个上午,都没见着人。丫鬟们有些气馁,颇为怀疑地暗暗思量,难不成真的是烟云看错了?不是二爷?
就在大家不再将这事儿放在心上之时,到了快要到晌午的时候,真被烟罗瞧见了霍玉鸣的身影。
彼时霍玉鸣在院门外踌躇,来回踱了十几遍。烟罗就贴着院门旁的墙壁,一趟一趟地数着。
陈妈妈从夏妈妈的屋里出来,刚好瞧见了烟罗鬼鬼祟祟斜着眼睛瞥外面的样子,当即扬声呵斥道:“你在做甚么!”
结果烟罗没被吓到,反而惊动了外头的霍玉鸣。
眼看着霍玉鸣一个转身准备离去,烟罗忙急急慌慌朝他跑了过去,顾不上尊卑礼法了,横着手臂就将他拦了下来。这一瞅,她顿时一惊。
先前的霍玉鸣一直是俊朗带笑的模样,就算是生气,也是朝气勃勃的。她几时见过这位小爷是这副模样?
——精神萎靡眼神涣散,眼眶四周凹着,发着淡淡的青黑色。唇色再不似先前的润红,极淡,隐隐地透着苍白。
若以往被个丫鬟这样盯着,霍玉鸣怕是早就恼了。真的气极,掏鞭子都有可能。
偏偏烟罗这次惊诧之下望了很久,他却依然没有太大的动作。只神色淡漠地看着烟罗,脚下动了动,就要朝一旁走去。好似挡在他面前的不是一个人,而是挡路的一块巨石。
霍玉鸣拖沓的步子影响了他的行动。在绕过去的时候,就不小心地碰了下烟罗的手臂。
烟罗骤然回神。
察觉霍玉鸣不对劲的她,下定决心‘一错再错’,甚么也不顾,立刻拉了霍玉鸣说道:“二爷可是来寻太太的?太太正在屋里等着呢,二爷现在就可过去。”
说着,也不让人通禀了,直愣愣地拽着霍玉鸣就朝里走。
这一拉,她心下又是一惊。
多年练武的二爷,怎么瘦成了这副模样?再不敢大意,拼命给过来拦阻呵斥的陈妈妈使眼色,示意陈妈妈快去禀了太太。
陈妈妈望了霍玉鸣一眼,有些明白过来烟罗的顾忌。也不再耽搁,当即急急朝着秦楚青的屋子走去。
秦楚青正在翻看着这几日的账簿。
自从金妈妈和何妈妈被赶出府后,府里的账目反倒是明朗了许多。外院的开销关系到兵士,秦楚青没打算太多过问,交给府内总管继续负责。但内宅的这些账目,她却准备亲自将其捋顺。虽说这样会耗费许多心神,但这样才能心中有底。
听了陈妈妈急匆匆的话语时,秦楚青还有些不甚明了。眼睛盯着账簿,口中问道:“他来了?那让他进来罢。”
陈妈妈见秦楚青只听到了霍玉鸣过来,未曾听清自己说的霍玉鸣的状况,也有些急了。赶紧补充。谁知刚开了个头儿,那边烟罗已经将人“请”了过来,甚至还帮忙撩起了帘子。
秦楚青这便抬起头来望了过去。只一眼,掀着书页的手指便动弹不得了。不是被吓得,而是被惊到了。
……她怎么也没想到,霍玉鸣竟然成了这副模样。
“你怎么了?”她忙迎了过去,让人将霍玉鸣扶在了椅子上坐下,“怎么把自己搞成了这样?”那么憔悴。
霍玉鸣低着头不说话,只朝着屋里的烟罗和陈妈妈看了眼。
秦楚青会意,将两人尽数遣了出去,又将先前的话问了一遍。
霍玉鸣依然不开口。只微微垂着双眸,盯着脚前的地面,怔怔地发呆。
秦楚青也无奈。看他精神不济,似是十分疲惫,就亲自端了杯热茶过去。
将茶盏搁下后,秦楚青本打算回到座位上继续翻阅刚才的账簿。走到椅子边上扶了扶手正欲落座,霍玉鸣那边终于传来了些微的响动。虽小,却真真实实存在。
“你这里有吃的吗?我饿了。”霍玉鸣如此说道。
少年的声音带着疲惫,还有点点的委屈。
秦楚青看他瘦得青筋都开始凸显,就故作镇定地道了声“好”。又扬声唤人来端东西。
在屋里的秦楚青和霍玉鸣是叔嫂关系,两人单独同处一室说不过去。陈妈妈她们虽退了出去,却没关上房门,只是离得屋子很远。两人在屋里说甚么,她和丫鬟们都听不清。但里面若是有任何不妥,她们就会及时冲过来。
如今秦楚青放高了声音来说,她们倒也听见了。外面的人就都准备起来,打算捧来今天做的最漂亮最美味的食物。
谁知霍玉鸣见到秦楚青将事情吩咐了下去的时候,第一个反应不是欢喜,而是急急走到门口,砰地下将门关上了。又将后背靠在门上,警惕而紧张地听着四周的动静。
陈妈妈不明所以,大声询问着,声音在门外回响。
秦楚青看了看霍玉鸣的神色,轻声说了两句话示意他放松。又放开声音朝着外面说道:“无需担心。我们有要事相商。你们稍等片刻。”
虽不合情理,但,真有事要说,关上屋门倒也罢了。
陈妈妈暗暗担忧着,却也不好多过问。唤了丫鬟们停手。渐渐地,外面没了声响。
秦楚青努力扯出一个笑容,与霍玉鸣笑了笑,说道:“我看了半天的账簿,已经累了。若你有事与我相商,不如坐下说?站着我可是吃不消。”
霍玉鸣这才将视线定格在了她的脸上。
恍惚着了半天,他终于瞧出来秦楚青果然面露疲色。再一看她手边要处理的东西,摞成了厚厚一叠。想来,她这些日子过得确实辛苦。
其实细想之下便也明了。偌大一个敬王府,不正是得她一点点操心劳累着的么?
想到了这一点后,霍玉鸣终究是有些动容了。抿唇想了半晌,终究在她的好生劝解下,举步行到椅子前面,慢慢坐了下去。
秦楚青知道昨日自己去刑部见了苏晚华的事情应当是瞒不住的,就也没特意下了命令封口。但是看了霍玉鸣这副模样,她知晓他应当是为了那事来的,忍不住又是一阵叹气。
他短短日子内变得如此憔悴,想来和苏晚华脱不了关系。早知如此,倒不如将消息掩了去。不然的话,这家伙应当也不至于颓废成了这般模样吧?
正这样暗自思量着,秦楚青突然听霍玉鸣说道:“你、你昨天去见过她了,对不对?”
秦楚青自然知道他话里的‘她’指的是谁。犹豫了下,便淡淡地“嗯”了一声。
霍玉鸣唇角扬起一抹苦涩的笑意,扶着额歪靠在了椅子上。以手遮着双眼,闷闷地开了口:“她……现今如何了?”声音已然有丝嘶哑,想了正是因为目前将要谈到的那个话题。
秦楚青想了想,捡了比较符合事实的好的情况说道:“她并未受到很多委屈。我和她匆匆见了这一面,看她气色,尚可。”
虽然不过是短短几句,但是,对霍玉鸣来说这是特别珍贵的消息——苏晚华去的那个地方,怕是连只苍蝇都无法正常溜进。先前他曾试图探听到母亲的消息,无奈十分困难只能作罢。如今秦楚青这样认真地说了,他便相信。
霍玉鸣沉默了很久。
最终,他很小声很小声地问道:“她还能有出来的机会吗?”
若是先前,秦楚青或许还会答一个“不知道”,但如今知晓苏晚华对蓝蕊做出那般的事情,又和燕王有勾结,秦楚青再那么回答,便太过违心了——有的时候,给人以希望或许是好事,但有的时候,给人以希望,却更可能会希望越大失望越大。
于是秦楚青只能默然不语。
从她的无言之中,霍玉鸣隐约猜到了甚么,咬了牙别开脸愠怒道:“不过是个奴婢罢了,没了也就没了。再怎么样,也用不着搭上我娘的一条命去!”他腾地下站起身来,三两步走到秦楚青跟前,一把握住她的手臂,“她可是王府太妃啊!就算到了这个地步,也不至于赔命不是?”
他神色极其痛苦,慌不择言。
秦楚青手臂上吃痛,疼得眼泪都快出来了,却依然面色不变,带着浅浅的微笑,说道:“那你说,应该如何?难道丫鬟的命,就不值当认真对待了么!”
应该如何?
霍玉鸣听到这一句的时候,有着些微的迟疑。看上去空洞无神的眼光,仿若慢慢在聚起神采。最后,他到底神色如常了一点。又恍然意识到了什么,说道:“如何我不知道。不知道。不过,她怎么也能留下一条命,是么?”
他问的,依然是苏晚华。
但他这话,秦楚青也没法回答。
如果是旁的事情倒还好说。可是苏晚华与燕王有亲密的关系……
燕王是谋逆之人。霍玉殊和霍容与都被他算计着步步紧逼。和燕王这样一个人关系极其亲近,众人怎能饶了苏晚华去?
秦楚青相信,她能查到的事情,霍容与和霍玉殊查起来更加简单与彻底。如今二人是还未往那个方向去想,一旦有点眉目了,苏晚华绝对无法善了。
看着秦楚青的迟疑,霍玉鸣只觉得心在一点点往下沉,再往下沉。
秦楚青看他脸色愈发难看起来,终究无法不理会,想了想,说道:“我不敢保证她甚么。不过,我会尽力护好你的。”
“可是,我娘都不在了,我留下又有甚么意思!”霍玉鸣怒吼着,顿时悲从中来,掩面哭泣。
他素来是风风火火的少年郎,素来是意气风发的模样,哪里这样无奈悲痛过?
眼看秦楚青眉目不动,依然是先前那冷血无情的淡然模样,霍玉鸣终究按捺不住,跌跌撞撞地跑出了屋子。
秦楚青有心想去追上他,让他心情平复些了再说。谁知事情不凑巧,恰好莫玄和周地来回禀消息。
秦楚青看看莫玄,见他似是有急事要讲,又望了眼霍玉鸣。
这一迟疑的功夫,霍玉鸣已经跑远了。
秦楚青暗暗叹了口气,就去院子里见了莫、周两人……
晚上的时候,秦楚青和霍容与正要歇下。突然,外面传来了一阵阵敲门声。那敲门声很急,一下胜过一下,愈发短促,愈发没了章法。
秦楚青察觉有异。先前霍玉鸣来的时候那种颓废和不自然的神情,一直深深地印在她的脑海里。虽然后面他稍微平静了点,但她总觉得霍玉鸣今日不太对劲。
如今一听敲门声这样急促,秦楚青顾不得霍容与的态度,当即扬声问道:“怎么回事?”
“二少爷、”烟罗的声音急急传来,“二少爷不见了!”
“甚么!”秦楚青猛地站起身来,愕然失色。
一个大活人,怎么就不见了?
定然是自己逃出去了!
她只觉得霍玉鸣因了今日的事情或许会精神起伏很大。最坏的打算,也是将他自己锁在屋子里,不吃不喝,熬上几天,然后更加憔悴。
但是……谁曾料到他竟然是用了这样的方式?
霍容与见她这个反应,顿时明白过来,她定然知道霍玉鸣是因为甚么而突然离去。但现在顾不上追问这个。
他先吩咐了一队人去寻霍玉鸣,又遣了另外一队人在王府里慢慢搜寻。
正准备自己也亲自出门去寻,霍容与看了眼秦楚青,瞧见她难得一见的为难神色,问道:“你可知是怎么回事?”
秦楚青边轻轻摇着头,边努力平息了下,让自己镇定下来。将事情一条条捋顺。
之前,霍玉鸣知道了苏晚华过得很好,还算是比较平静。
而后,便是两个人的继续对话……
霍玉鸣有时候很暴躁,有时候看上去却颇为平静。
但,以他当时的状况,应该是无论是何事、何地,都不会做出那种任性的举动才对!
到底是什么地方出了岔子?
秦楚青快速回想着。霍容与一把揽住她,让她靠在他的怀里,慢慢感受着那源源不断从他身上传来的温暖。
突然,脑中灵光一闪,秦楚青猛地意识到了什么,赶紧坐起身来。
当时霍玉鸣走的时候,莫玄和周地都来禀明消息。
难不成,有什么事实被他发现了不成?
虽然对莫玄和周地的功夫都很有信心,但秦楚青越想越觉得有那种可能性。这样一来,霍玉鸣的离去就很讲得通了。
她面色忽明忽暗,已经让这个匪夷所思的想法搞得心里烦乱。
霍容与自然察觉了,问道:“可是事情有转机有眉目了?”
秦楚青慢慢转过身来,与霍容与轻声说道:“我有话和你说。”
“嗯?”霍容与有些不明。他正在束着玉带,一收拾停当便准备出门寻人。
秦楚青一把拉住了他,凝视着他的双眼,使得他不得不停下了手中的动作,转而望向她。
看着霍容与焦急难耐的模样,秦楚青再次定了定神,方才轻声说道:“我要和你说一件事。就是之前我没有告诉你的那件事。”
霍容与的双手一顿,又缓缓放下。
秦楚青突然有些紧张起来。
她怎么也想不到,千万般地打算着,那件事要寻了合适的时机和霍容与说。谁料,误打误撞下,最后竟是在如今这般的状况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