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沈绵绵。”
听到有人喊她名字，沈绵绵抬起头，摊前站着一个高大的身影，她抹干手里的水珠走了过去。
丁大壮今日换了一套常服赴约，黑色更加衬得他严肃冰冷，两人眼神在半空对上，他朝她点头示意。
“来了。”
“你夫君呢？”
看到旁边的摊子空无一人，而只有她一个忙碌，丁大壮看了看，随口问道。
“他身子不适，在家休息了。”
沈绵绵笑着回道，对他没了之前的疏离，“这顿我请，你喜欢吃什么，我给你做。”
“随便，我一个粗人不挑食。”
丁大壮挥挥手，寻到个位置坐下来。附近学子陆陆续续过来私塾上课，摊子的人也渐渐地多起来。
沈绵绵每样青菜挑一串，肉类大把大把往下放，呈上来给他满当一整碗。
“大壮兄弟，如果不够吃你尽管喊我。”
“行，你尽管忙吧。”
说罢，沈绵绵马不停蹄回到摊子继续忙碌。
丁大壮习惯速战速决，一大碗不出片刻解决完，沈绵绵做的口感麻辣又爽口，他已经很久没吃过那么鲜香的食物，这一顿吃得酣畅淋漓。
完后丁大壮又意犹未尽大口大口饮汤，即便辣得满脸通红，额头直冒热汗，依然将所有吃得一点也不剩。
他吃完并没立即离开，看着不远处沈绵绵忙碌的背影，他一动不动，眼神透过她仿佛与记忆里熟悉的身影重叠了起来。
昨日有人闹事，沈绵绵和顾昭早早收摊，很多人没吃上心里一直惦记着，人来了一波又一波。
“大娘子，我要一份茼蒿、小白菜和五串肉，来多点汤。”
“哎呀，快到时辰了！大娘子，我要莴笋和面条，肉……给我弄三串，装入这食盒我拿回私塾吃！”
“天，今日第一节是孔夫子掌课，钱我放这儿了，不用找了！”
学子们七嘴八舌围在前面，沈绵绵一双手根本忙不过来，搓了搓冻僵的手，寒风凛冽，很快她热出一身汗来。
丁大壮见状，起身把碗筷收起来，木桌擦干净让给其他人坐。
拿出最后一个碗，她发觉已经不够用了，正打算收拾下拿去后面洗，突然一只粗糙的大手横过来，把已经洗干净的碗放到她触手可及的地方。
绵绵目光一顿，感到很是意外，丁大壮似乎看出她心里的想法，说道：“今天我休沐正巧闲着没事干，你赶紧给他们弄吧，不然再晚点就进不了门了。”
“又麻烦你了。”
沈绵绵没时间多想，转过头继而刚才的动作。
送走最后一波的客人，她带来的食材几乎已经扫空，挂在腰间的荷包已经鼓得塞不下，一些隐藏人群里小偷小摸瞧见顿生歹心，但看到旁边高大魁梧的男人，心生怯意不敢有所行动。
丁大壮时常带领镖局的弟兄跑镖，夜间都是轮流放哨，耳目灵敏，自然也就发现他们不轨的眼神，便一直留在沈绵绵摊子里没走。
“大壮兄弟，刚才谢谢你，这二十文你收着。”
沈绵绵用粗布将多出来装不下的铜钱包裹好，另外数出二十枚塞入他手里。
丁大壮却不收：“不用了，你自己挣的留着自己花吧。”
“不行，哪有让你白干活的道理。”
她是有底线有分寸的人，对方和自己不过见过几次面，算不上熟悉，况且一个男人不会无缘无故不求回报对一个女人好，所以在产生进一步的变化中，她得将所有暧昧扼杀。
丁大壮拗不过沈绵绵，将多的十文钱挑出来还给她，“那也不至于给那么多，酒馆掌柜请的小伙计，一个月才两百文。”
“那要得看什么样的，像你会武又热心帮忙的，多支十文钱不亏。”
闻言，他笑笑，收下了。
见她摊子的几乎空了，丁大壮顺口提了一嘴：“你要回家是吧，我送你回去。”
啊？
沈绵绵懵了，敢情她方才那么刻意拉开他们之间的关系，他是没察觉到还是故意的？
丁大壮似乎意识到这话不妥，解释道：“这附近有人盯着你的荷包，反正钱给得多，我顺带送你一程。”
听他说完，沈绵绵朝远处扫视一圈，几个躲在人群角落的男人迅速撇过目光，生怕与她视线对撞。
起初沈绵绵打算等学子进堂后，摊子推到市集地段卖。
两处地方不同，这边是固定的位置，而市集却是谁先来，那日的地方便由谁占领，于是她带一大堆食材，想着卖不完推到市集摆摊，为的就是多挣点银子。
今天顾昭没来，少了一个男人，荷包又被不轨的人盯上，途中稍不注意确实容易遭受歹徒袭击，她只能暂且打消这想法，趁丁大壮有空先让他送自己回去了。
沈绵绵考虑到自己的安危着想，点头答应了：“先谢谢你了。”
“小事。”
两人第一次结伴同行，中间隔着一个人的距离，沈绵绵斜瞟一眼，自己堪堪到达他的肩膀处的位置。
话说，顾昭看着削瘦，但身高跟他差不多，貌似还比他高一些，或许因为他身材健硕魁梧，给人的感觉不一样。
沈绵绵想着想着不知不觉中偏离轨道，才分开没多久，她莫名有些想他了。
顾昭话很少，却总是在自己莽撞时及时伸出手，唉，也不知道他现在好点没。
丁大壮目视前方，但耳听八路，对周围敏锐的他留意到沈绵绵瞟来的视线，他清清喉咙咳了几声。
“你很像我的姐姐。”
“嗯？？”
他突如其来的一句话，像枚炸弹“轰”地一下在耳边爆炸，她眼睛不由瞪圆，心里无数个草泥马飞腾而过。
以前男人说你很像我的妹妹这句话过时了吗？现在改成姐姐了？
似乎陷入某种回忆，丁大壮兀自说道：“我无父无母，唯有一胞姐。虽是姐姐，她却承担起爹娘的责任，可惜她最后被歹人给杀害了。”
原来是亲姐姐，难怪。
她松口气，她就说他一个龙门镖局的少当家怎么会闲着没事，那么热心伸出援手，顿时明白之前他为何三番两次帮助她，原来是有这层原因所在。
丁大壮道完，便没再说话，气氛一度陷入凝滞。
沈绵绵说不出那种戳痛楚的话，想了想她开口安慰道，“你姐姐或许下凡历劫，完成守护自己亲人的任务回归仙界了。”
丁大壮扯起嘴角，笑容僵硬苦涩。
他和姐姐相依为命多年，那么好的人却为他挣钱买馒头填肚子，结果途中遇到歹徒惨遭蹂躏伤害，若是可以他倒宁愿当时死的是自己。
因此在看到眉目和姐姐有几分相似的沈绵绵，长期从刀口讨生活，心已经变得麻木冷血的人，生出一丝柔软，所以他才出手相助。
“希望如此。”
他抱拳，目光坦诚，“沈绵绵，以后有困难可以来找我。以前年幼，没能来得及报答我姐姐，希望能借此机会弥补心中的遗憾。”
丁大壮说话很直接，没有丝毫隐瞒其实利用她让自己心里好过。
沈绵绵也能理解唯一亲人离去时的痛苦，他说话倒实诚，一旦心中有遗憾，便会企图用其他方式转移。
“那就先谢过你了。大壮兄弟，所谓礼尚往来，我没什么本事，若以后有困难找你帮了忙，事后可不准不收银子。”
沈绵绵清楚他并非良善之人，不过性子颇为豪迈直爽，既然不加掩饰说开了，往后确实可以保持分寸交朋友。
“哈哈。我不缺你这点钱，不过你今天做的东西味道一绝，以后请吃饭就成。”
丁大壮豁达说道，两人讲开后，先前有些怪异的气氛缓和了许多。
“对了，还没问你多大。”
“我？”
顿了顿，她差点说出前世的年龄，“刚过十六。”
“那你比我小两岁，往后和陈叔一样喊你沈妹子吧。”
“啊？你是十八？！”
沈绵绵不可置信上下打量丁大壮，他一身行头外貌，没个二十五岁以上都没人信。
丁大壮疑惑：“有什么不对？”
“……没有。”
“我整日在外风餐露宿，长得寒嘇些，不如你夫君俊俏。”
他打趣道，说着语峰一转，“你那夫君病情很怪，这儿大夫医术一般，你得空带他去其他地方瞧瞧吧。”
沈绵绵皱起眉头，不明白其中的意思。
因为没有实际性的证据，丁大壮却没继续说下去，他不过顺口提一嘴自己的疑虑。
将沈绵绵送到门口，他便自行离开了。
关上木门，绵绵心里揣摩丁大壮方才说的意思，一时想入神，便没发现屋门站着一个颀长的身影。
光线斜斜落到男子精致的侧脸，半暗半明，他面色布满阴云，漆黑如浓墨的眸子翻涌着，好似酝酿一场嗜血的风暴。
然而却在她抬头望过来的一刹那，眼底那抹阴冷狠唳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平日的淡然清冷。
“顾昭，你身子可还难受？”一看到他，沈绵绵的笑容像绽放开的山茶花，浓烈明艳。
顾昭没回答，扶在门沿上的手微微手紧，他假装镇定问：“方才是丁大壮送你回来？”
“对。今天生意好，挣了很多银子，他发现有人盯上我的荷包，便送我回来了。”
“是么……”
他细长浓密的睫毛垂落，掩去眼底翻涌的妒火，“他可真好心。”每一个字隐隐咬着牙齿吐出来。
沈绵绵这人有时候反应快，有时候就跟堵住脑子一样，居然没听出来他的阴阳怪气，反而笑得比谁都灿烂。
“大壮兄弟为人确实还行，以后我们遇到困难可以请他帮忙，事后再他给一笔钱，当结交个朋友。”
她明艳的笑容刺痛他的双眼，一种无名的怒火在心底掀起狂风暴雨，仿佛随时摧毁他引以为傲的理智。
沈绵绵的一段话，顾昭只听到第一句，后面自动忽略，满脑子都是她巧笑倩兮在说另外一个男人的好。
指尖深深陷进掌心，细微的痛楚并未让他的内心有所缓和，顾昭紧抿唇瓣，努力克制着想要撕碎丁大壮暴戾的情绪。
先前介于身份各种原因害怕不敢面对，然而丁大壮的到来无疑给他一种前所未有的危机感。
从第一次见面他便察觉出此人居心叵测，竟然无视他的存在，觊觎他的妻，趁他不在其身边趁虚而入。
此刻犹豫迟疑的心变得坚定不移，无论往后如何，他都不可能放开沈绵绵，她是他的，也只能是他的。
“顾昭，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他面无表情，手攥成拳状，骨骼碰撞发出“咯咯”的声响，可见力气之大像是在克制隐忍某些情绪。
沈绵绵以为他又在忍耐身子不适，轻轻掰开他的手，而后惊觉第发现他冷得像块寒冰，一点儿也不正常人的体温。
“是有一些。”
他虚弱说道，在她扶着他的时候，额头顺势轻轻抵在她的肩膀，清俊的面容难得露出一丝脆弱。
沈绵绵的心一下子融化了，将他一绺发丝温柔别到耳后。
鼻尖满是淡淡的清香，他半阖眼眸，思绪自我疏解以后，像是卸去沉重的包袱，他越发贪恋沉沦和她的接触了。
“我先扶你回榻上歇息。”
穿过他的手臂，沈绵绵绕一圈环住窄腰，扶着他慢慢走回屋内。
昨夜生的炭火热量散去，温度比外面还要冷，她起身想关好门窗，似乎害怕她离开，就在动身的一瞬间，他迅速抓住她的手腕。
“你去哪？”
“我就是去关个门窗，怎么了？”
他听完紧绷的神色有所缓和，沈绵绵绕是再粗神经也察觉到顾昭的情绪有一丝不对劲。
仔细回想，他好像跟平日差不多，难道因为这次生病比以往更加敏感脆弱？
顾昭松开手，眼眸仿佛流溢柔光浸润在温和的暖流，“好。”
她前去关上门窗，本想起地龙取暖，却遭到他拒绝了。
“绵绵，你过来。”
顾昭半坐倚靠床边，轻轻向她招招手，沈绵绵一走过去，还没反应过来，便被他一把紧抱在怀里。
沈绵绵整个人震惊住了，心里泛起波涛汹涌的巨浪。
目光越过他红艳滴血的耳根，即使动作那么害羞生涩，他依旧抱着她不放。
究竟发生了啥，他居然主动抱她？难道是命不久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