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娘子不能饮酒,这杯由我来代喝。”
杯盏未送入口中,忽然被旁边的人夺过,她刚反应过来,那杯热酒一饮而尽。
王婶一家曾见过沈绵绵醉酒时的模样,顾昭此举无疑让几人回忆起当日的场景,饶是沈绵绵脸皮厚如城墙,顶着他们揶揄促狭的眼神也不禁红了脸颊。
暗暗戳了戳他,在无人看见的角度,顾昭反握她的手,指尖抚过掌心,酥酥痒痒仿若划落心尖。
“痛快,我们也一起干了!”
丁大壮等几个男人不甘示弱,豪迈爽朗饮入腹中。
见状,顾昭再次举起斟满一杯热酒,“此次多得诸位相助,顾某再敬诸位一杯。”
“书生就是不一样,说话文绉绉的。既然你身体无大碍,直接给我喝!”
说罢,几人哄抬拉着他一起又干了几杯热酒。
沈绵绵共做八道硬菜,白萝卜焖牛腩、手撕鸡、回锅肉、松鼠鱼、水煮肉片,一道素炒青丝一道凉拌白菜和蜜汁排骨,整整一桌琳琅满目的菜肴招待客人。
有几道菜凉却也不会影响口感,她提前做好,因此众人坐了会儿便能上菜了。
“云娘,这顿肉多管饱,你尽管吃。”
“那我不客气了!”
云娘不凑合上去跟男人喝酒,眼里全是摆在面前的菜肴。
天知道他们镖师风餐露宿,一年四季起码有大半年啃干饼,能吃一顿热乎美味的饭菜实属难得。
沈绵绵风格偏向于现代的家常,一群人有些没吃过,对此感到特别新鲜。客气几句,大家一边痛饮一边畅聊,有说有笑,气氛堪比过年时的热闹。
“好吃,要是多放辣椒更好了。”
除了水煮肉片,其他菜口味偏淡。沈绵绵筷箸一落,“你喜欢吃辣椒?”
丁夫人坐在沈绵绵旁边,听到她回话,立马点头应到:“嗯,我吃过一次你的麻辣烫,太符合我口味了。”
“可我夫君不准我吃太多。”她嘴巴一扁,抱怨道,“我自从有了孩子以后就特别想吃辣。”
沈绵绵起身:“那我到灶房给你做点辣椒酱。”
“不用不用,已经够吃了。”
丁夫人连忙拉住沈绵绵,人家没邀请她,她嘴馋厚着脸皮跟过来蹭吃已经很不好意思,哪好脸面让她另外做。
可能差不多是同龄的缘故,身边又没几个能说话的朋友,她自来熟拉着沈绵绵聊起来。
女孩子的话题总是东扯西拉,说着说着便扯得老远。
丁夫人偷偷瞄了眼顾昭,他容貌艳绝,举手投足间散发清雅矜贵的气质,在众人之中格外地显眼瞩目。
“你夫君长得可真俊,你俩成婚多久了?”
沈绵绵心底清楚顾昭相貌惊人,她的眼里只有单纯的欣赏,便没放在心上,“有一段时日了。”
“那你打算什么时候要孩子?你俩般配,生出来定然好看。”
作者又不给进度,加之他们两人世界还没享受够,哪有那么快。
沈绵绵含糊应道:“此事不急。”
丁夫人却神秘兮兮凑近来,一脸的八卦:“是不是你夫君身子……”意思不言而喻。
打住,这里是古代没有高速公路!
沈绵绵没想到她秀雅文静的外表下居然那么野,有一瞬间她都怀疑自己是否身处古代。
但她有所不知,其实不然。对于古代思想保守的女子来说,成过婚之后便是要生育的,因此私下并不避讳。
为护顾昭形象,沈绵绵无比认真回复:“不是,他很厉害的!”
她嗓音不大不小,旁边的人热火朝天喝酒吃饭,所以并没听去。
然而顾昭的心思全放在她身上,热酒刚入口便听到她这句话,向来沉稳平静的人险些呛住。
他垂首,抵唇不着痕迹地掩去脸上的狼狈与羞涩。
“那也没关系,我这有一份孕势秘籍,要不要拿过来给你瞧瞧?”
似乎看不到他们异样的脸色,她自以为音量很小,周围的人听不清,于是又凑到沈绵绵耳边低声道,“这是我千辛万苦寻来的册子,特别管用。尤其女上……”
等等,你说啥?
沈绵绵镇定自若干咳一声,神情写满正经:“我不识字,带图?”
她可是研究过人体美学的人,只是好奇古代花枝乱颤描画,绝不是因为她想看。
顾昭即便无法听清他也能通过唇语大致猜到对方说什么,何况他耳力非比常人。
“吃、吃菜。”
坐在身侧的男人倏地起身,随后她碗中多出几块肉,蓦然打断二人之间的对话。
可一旦匣子开启,停止便有些困难。
丁夫人刚想继续说下去,肩膀被人从身后一揽,拉到一边。
“就顾着聊,饭也不吃。”丁大壮无奈,“沈妹子,我娘子待家中久了闷得慌,话便多些,你别介意。”
“没事,她怀有身孕,多说说话纾解心情有好处。”
沈绵绵遗憾中断,她摆摆手正色道。
“能交到沈妹子善解人意的朋友,是在下之幸。”丁大壮一笑,笑意浅淡,“也不知道这种安稳的日子能过多久。”
“发生何事?”
他的语气有些沉重,沈绵绵隐约察觉一丝不对劲,于是继而追问。
“我们镖师跑镖,识人多,消息灵通。前阵子收到消息,长泰山土匪横行霸道,朝廷派人去镇压,一窝土匪还没解决,据悉北国那边蠢蠢欲动企图入侵中原。”
“所谓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啊。”丁大壮摇头叹息,“为此在两日前,朝廷下征兵令,凡是适龄男子都得入伍检查。”
战争劳民伤财,更多苦的是百姓。
沈绵绵即为普通人,无法做到安之若素,一旦两国交战,谁也躲不过纷争。
她意识到什么,一顿,“那顾昭岂不是要充兵?”
“那是自然。若兵员充足,暂且不用。”丁大壮道,“不过最好别打仗,好好放着日子不过谁愿意去死?”
丁大壮不想气氛沉重,遂转移话题,“来来来,菜还热乎着,再不吃就凉了。”
沈绵绵放的量多且足,每一道菜色香味俱全,一群人用得满足大呼过瘾。
顾昭身子恢复不久,并未饮多少酒,倒是丁大壮等人喝得酩酊大醉,走路都摇摇晃晃。
“我去送送他们。”
“好。”
送至村口,云娘让顾昭先行回去。
她没喝酒,脑子还是清醒,和丁夫人一同小心翼翼把人送进车厢,驶着马车离开。
顾昭站在原地一会儿,忽然一道清脆的鸟鸣不合时宜骤然响起,他冷淡收回视线,转身朝着某处隐蔽的方向走去。
“出来。”
四处无人,一道影子和着夜色,动作敏捷悄无声息地出现其身后。
“世子。”
“说。”
单膝跪在地上的影子是柳卫先前拨给他的暗卫,以便日后派遣。
顾昭神情冷漠听对方汇报情况,深邃灰暗的瞳眸闪烁精光,薄唇微扬,勾出一丝冰冷的弧度。
“好,我知道了。”他声线凉薄听不出一点波澜起伏,“既然如此,便如他们所愿。你暗中通知太子,让他提防行事。”
“是!”
那影子倏地一闪,消失在黑暗之中。
今日招待乏累,灶房大火烧开,沈绵绵收拾干净整齐之后,沐浴一番歇息了。
顾昭迟归,上榻便晚些,褪去外衣,他动作轻缓掀起被褥。
感受到熟悉的气息,原本入睡的人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地贴过去靠在他的肩膀。
“吵到你了?”
“没。”
沈绵绵有心事,一直未能睡着。
“听丁大壮所说,朝廷下达征兵令。宁乡县暂未贴公告,但消息不是空穴来风的,我担心你的身子刚恢复承受不住。”
“你啊,总思虑于我。”顾昭轻叹,指腹抚平她蹙起的黛眉,“何时为自己着想?”
“切,想你还不乐意了?”
她说翻脸就翻脸,立马背过身去,顾昭神色浮现一丝慌张,语气笨拙:“我并非此意。”
沈绵绵干脆闭紧双眼,一副我不想听的样子,只留发闷气的背影给他。
他顿时乱了心神,环住她的腰,下颚抵在肩窝,声调软得不能再软。
“抱歉,我不该拂你的心意。若之后说错话,任你责罚,可好?”
“当真?”
“当真。”
沈绵绵翻过身,眼眸晶晶发亮,丝毫没有半点生气的样子,凑到顾昭耳边低语一句,温热甜软的呼吸扑落耳际。
被褥内隔着单薄的衣物紧贴,翻动时不经意划过,他心猿意马,听到那句话后血色如被火点着般,迅速冲向某处蔓延。
“你脑子怎净想些污秽之事。”顾昭捂住她的双眼,眸光闪动欲拒还迎的羞涩。
沈绵绵拨开他的手,不满道:“上面都不让,还好意思说任我责罚。”
“来日方长,此事不急。”他温柔拥着她,“近些日子国家不太平,若此时受孕,只会让你有负担。”
顾昭珍视她,敬重她,比起一时的沉沦与欢愉,他更在意她的身体。
沈绵绵心尖犹如被一只触手轻轻抚摸了一下,“也对,反正第一次我定好了,可不许反悔。”
时隔多日,沈绵绵起一个大早,准备好食材到私塾摆摊。
昨天丁大壮的话给了她警醒,不管之后如何,未雨绸缪是对的。
她得要多挣点钱,即便果真有那一天,也不必整日为生计发愁。
两人脚跟还没站稳,一名年迈的老人步履蹒跚走过来,佝偻的身子在风中颤颤巍巍,每走一步似乎要随时倒下。
“顾……顾先生,你终于来了,我等你好些天了!”
老人好不容易走近,眼含热泪望着顾昭,嘴唇激动得止不住颤抖起来。
顾昭这段时日因身子缘故并未开摊,他一出现,周围的人闻讯而来。
“老人家您先坐。”
老人没有坐,突然弯下腰要跪在地面。
顾昭见状一把扶起,眉头紧皱:“有什么需要您尽管说。”
老人蓄积眼眶的泪水打转,不知这句话是不是戳到他的心结,如倾注的雨水猛然掉落。
天寒地冻,私塾的学子尚未过来,但此时周围聚集不少人,都是想让顾昭帮忙代写书信的。
沈绵绵疑惑上前,给老人递去一条手帕。
老人接过擦了擦眼泪,平复激动的情绪缓缓说道:“我想请求顾先生能帮我写一封陈富贵的诉状!”
“他……”老人哽咽似乎有些说不下去,顿了顿接着道,“上个月,他无意我女儿的容貌,随后将她玷污!我……我就算拼了这条老命,也要将他告上官府!”
此话一落,众人哗然。
在当地发生如此令人蒙羞的事,大部分选择沉默避而不谈,或忍辱吞入肚子里,或将矛头对向女子指责她的不贞,从未有人像老人这般竟当众诉说出口。
何况对方还是恶行满贯的陈富贵,若让他知晓,定然不会让人好过的。
“只要顾先生肯写,不管多少银子,我都愿意出。”
老人知道这里没有人愿意得罪陈富贵,颤抖的双手取出钱袋,表面洗得发白掉色,他一一剥开,露出为数不多的铜子。
“这些先付给你,但你放心,后面我会还的。”老人清楚钱根本不够,但如今他别无办法,双眼充满期盼恳求顾昭。
衣袖一动,顾昭回过头看了沈绵绵一眼,他道:“老人家,您将事情经过跟我说说。”
老人家是位目不识丁的农夫,与妻子育有一子一女,儿子于三年前病死,女儿嫁出去后因丈夫意外身亡,夫家的人觉得她不祥,便赶回了娘家。
女儿相貌秀丽,虽是寡妇仍得不少男子的青睐,然而却也是致使她命运坎坷的一点。
陈富贵作恶多端,风流成性,极其喜爱玩\/\/弄有夫之妇,那日老人的女儿到市集的绣房卖绣品补贴家用,结果被陈富贵给盯上,趁人不注意一把拖入巷口将其玷污。
两位老人得知女儿受辱之后,想到日子还要过下去,一开始也与其他人一样忍气吞声,怕她想不开,他们轮流看着照顾她。
女儿整日以泪洗脸,然而她衣衫不整的消息不胫而走,流言很快传遍整个村子,只要出门都会遭受别人的指指点点。
最终,她不堪重负跳河自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