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杀她做甚。”
赵松山抬手摆正头顶滑落的斗笠，风声飒飒，轻薄黑纱纷舞，遮挡住眼底一缕若隐若现的精光。
他还得靠这女人出城呢。
沈文紧绷的情绪松懈不少，只要不杀她，教训一顿也好，反正他看沈绵绵不顺眼很久了。
“现在没你什么事，你可以走了。”
赵松山一把扛起沈绵绵，像只矫健的野兽倏地消失在夜色之中。
沈文瞠目结舌，愣在原地。这次清晰目睹这人的身手，忽然间觉得有些庆幸。幸亏他没有想要弄死自己的心思，以他这身手，自己怎么死都不知道。
沈文藏好钱袋，左顾右盼观察一下，随后也跟着离开竹林。
沈绵绵晕晕乎乎，胃部好像被块坚硬的石头顶住，难受得想要吐。
脑海仿佛被团黏糊糊的浆糊给糊住，一丝仅存的意识在心底疯狂呼喊，她拼命地想睁开眼，却怎么也醒不过来。
“他娘的，累得我够呛，这婆娘咋比猪还重。”
你**，我夫君病弱那会儿都能背得动我，自己虚怪我？
沈绵绵眼皮沉重掀不动，听觉却率先恢复了，听到有人说她胖，心底问候对方全家一百遍。
“动作挺快。”
此刻响起另外一道男音，很陌生没听过。
“那当然，我赵松山好歹是大当家，率领过一帮弟兄。区区一个女人不在话下。”
这道是刚才骂她重的男人……等等，赵松山？
沈绵绵内心急遽翻起狂风暴雨，他们严防死守仍逃不过落在对方手中？
“哼。”王瑜皮笑肉不笑，“我还以为你顺道把顾昭一同收拾了。”
“你未免太小瞧此人。”
赵松山眄视他，“我跟他交手过一次，他这人心思沉重，初次出场便逼得我跳崖绝地求地，甚至还一路追踪到这儿。可见他头脑极为聪慧，绝不会轻易上当的。”
“尤其你跟我说的那个贪生怕死的傻大愣，随便吓唬一下就将他姐出卖了。这种脑子只配在背后耍耍小阴招，哪能骗到他？”
赵松山恨透了顾昭，但顾及三皇子的计划和出城保命，他将仇恨暂且压下去。待计划成功，假以时日必定加倍还之。
因此赵松山威胁沈文，让他想办法迷晕沈绵绵。一来可以拿她要挟，二来正好填补上最后一个人数。
赵松山垂眸看侧身躺在地面那张昳丽恬静的脸，他冷冷扯动嘴皮子：“女人最心软，也最好骗。当作筹码最适合不过了。”
“算你识相。”
王瑜难得没挖苦他，“他们已经洞察到我们的踪迹，今夜就得出城。”
不仅如此，还得秘密带上这二十多名女子出去，欲想在关卡重重围困的情况之下，掩人耳目离开难上加上。
王瑜目光不时转悠，不经意落到沈绵绵微动的眼皮，沉声道：“既然醒了，就别装睡了。”
除去赵松山，他还能跟谁说。
沈绵绵索性不装了，蓦然睁开眸子。眼前视线朦胧暗淡，她缓会儿瞳孔逐渐聚焦，这才看清对面两人的模样。
赵松山因她是顾昭的女人，怎么看都不顺眼，一巴掌直接甩过去：“臭婆娘，瞪什么瞪！”
沈绵绵意识回笼不久，突如其来的一巴掌扇得她眼冒金星。
“谁准许你打女人的？”
王瑜眼神霎时间变得凶狠起来，冲着赵松山怒喝，就差没揪起他的衣领。
他动怒时五官狞结一起，十分地骇人，赵松山停在半空中的手一转，改放到后脑勺。
王瑜说这话并非因为有多心疼女人，而是这些女人是要送到北国，自然吃好喝好供起来。哪怕关在这暗无天日的密室，都得养得白白嫩嫩才能送过去。
王瑜撩起衣袍，纡尊降贵蹲落，捏起沈绵绵柔软下巴左右瞧一眼，洁净娇嫩的侧脸红肿得老高。
他侧目，语气凛冽指使赵松山，“愣着做甚，赶紧拿药过来！”
脸颊火辣辣地疼，沈绵绵身体束缚无法动弹，一声不吭别过了脸，面对陌生男人靠近她浑身上下写满了抗拒。
“有意思。”
她不像别的女人一带到密室慌张哭喊，面对局势格外的淡定且冷静。
王瑜勾唇，眼神饶有趣味由头到脚沿着曼妙的曲线打量，像挑选商品一样颇为满意点头。
沈绵绵无暇理会对方的话，不动声色地打量四周，即便再愚钝的人明白此刻的情形，她遭人算计了。
沈绵绵仔细回想，昏迷前她还在沈父家吃饭，醒来后便出现在这儿。
电光火石间，心底俨然有了答案。
沈绵绵咬紧唇瓣，内心悔恨交加，定是饭菜里下了迷药她才中计。她怎么也没算到，千防万防终究未能防过身边的人。
可现在不是懊恼的时候，千万不能慌张。沈绵绵压制心底翻涌的情绪，深深吸了几口气平复心情。
四周阴森灰暗，一条空荡深邃的通道一路延伸不知何处，显然是个极为隐蔽的密室，顾昭若想找到她要耗费些时间。
沈绵绵脑子冷静下来，除了顾昭来救她，在此之前她必须想办法脱身才行。
下颚再次被那陌生男人抬起，王瑜好整以暇端详她姣好的面容，那明亮的眸子仿佛洗涤过没有丁点杂质在里面。
“从容不迫，处事不惊。不错不错，送你去北国有些可惜了。”
沈绵绵脸色不悦挣脱，对方早已预料，手里力道加重几分，桎梏她不能挪动。
“小娘子，虽然你嫁了人，却别有一番韵味。去北国好好伺候，到时可以吃香喝辣，总比跟着那瘦弱不堪的男人要强。”
王瑜取过药膏，手指抠出一小块，动作慢柔地涂抹，“届时可别忘记提拔提拔我。”
他声音缓和，可所说的话犹如重锤狠狠地砸入沈绵绵的心。
“那些失踪的女子是你们干的？”
伤处抹了药后冰凉清爽，沈绵绵眼眸一眯，疑问的话术语气却是肯定。
王瑜不避讳：“当然，很快你们就能结伴一起上路。”
“王瑜，跟她费什么话。”一旁的赵松山催促：“差不多该走了。”
“好。你先弄晕她们，省得在逃跑的途中吵嚷引人察觉，然后你从密道那边离开，我已安排接应了。”
王瑜正色道，“剩下的你知道该怎么做吧。”
眼看着自己要被送走，沈绵绵再次焦急起来，还没来得及反抗，鼻尖嗅入一点粉末，她顿时陷入昏迷状态。
随后，赵松山紧锣密鼓地把之前关在密室里的女子迷晕，通过狭窄漆黑的密道一个个秘密运输出去。
夜幕浓雾笼罩，正是隐蔽踪影的时候，一行人快速弄好，整装待发。
……
王戎命人传话，在客栈内等候。看到一脸肃然的男子走进来，连忙起身向他拱手施礼。
“世子，派过去暗中盯梢的人发现，王府多了几辆马车。据打探，今夜戍时两刻钟会从西北郊外方向出城。”
王戎道，“定是赵松山沉不住气了，我已布下天罗地网，待他们出城一网打尽。”
顾昭沉默不语，冷静听着王戎的布防。
西北郊外通达各处，每个方向不同地方，一旦让出城，便难以追赶。为此王戎设下密集的布局，但凡敢露头一刀斩下去。
顾昭眸光顿了顿，指腹摩过食指指肚，视线略过地图，“西南方向有处出口，那里不设人员把守？”
“属下安排了。但那因前年大水，出口轰塌出入艰难，为此便没设多少人。”
他眼底暗光微闪，觉得此事没那么简单，正提出重新部署时，跟随沈绵绵的护卫闯入进来，打断之间的对话。
“世子，夫人不见了！”
顾昭倏地站起，眼底弥漫骇人的风暴，欲有狂风暴雨即将降临之势。清冷的面容犹如蒙着一层浓重的阴霾，让人不寒而栗。
“怎么就不见？”
“是属……属下失职。夫人到娘家吃饭，属下随意吃了一两口，结果不知怎的昏了过去，属下醒来便发现唯独夫人不见了。”
护卫低头不敢看他，心惊胆战将事情经过简单陈述一遍，忽然身旁股冷风席卷而来，待他抬起头发觉眼前的男子不见踪影。
顾昭极少怒形于色，浑身似乎凝集一股发怵的寒意，一路直奔沈家，“嘭”地打开木门，进屋率先看到满脸茫然的沈父。
顾昭目光扫视一圈，木桌上的碗筷凌乱，温鼎散发丝缕白雾，旁边还剩许多未动过的菜式，而沈绵绵不知所踪。
他不由攥紧了拳头，内心凶蛮的戾气仿若围困牢笼内的暴躁野兽，疯狂叫嚣几乎摧毁他的理智。
顾昭极力忍耐，语气冰冷到极点：“岳父，我娘子是不是被沈文带走了？”这话虽是询问，心底答案跟明镜一样清楚得很。
“我……我不知道。”沈父慌乱得不知所措，他刚刚才清醒，还没明白怎么回事，顾昭面色阴沉闯进来。
“他们人呢？”
“我也不知道……”
迷药尚存后劲儿，沈父脑子有些晕乎，回答一问三不知。
“世子，找到他们了！”
绵绵在沈家消失，铁定与那两人脱不了关系。顾昭来时吩咐身边随从去寻找，很快将潜逃在外的刘梅和沈文给住。
外面入夜寒冷，两人目标茫然不知何去何从，刚出村子便被人给捉回来。
男子背对身站在屋内，颀长高挑的身影透着一股阴冷的压迫感。
沈文看一下又低下头，心虚吞咽一下唾沫。他清楚自己做的事，所以在面对随从时连丁点挣扎都没有乖乖配合他们。
随从将二人带回，他转过身，连话都没说一句，揪起沈文后面的衣领猛地朝地一砸。
“咚！”
顾昭完全不留余地，力道强劲。他顿时头破血流，有几滴喷溅到对方身上。
刘梅在旁瞧见，不住哭闹起来：“住手！你竟敢打我儿子？我跟你拼了！”
身后扣住她的随从拔出长剑，二话不说架到她的脖子，“闭嘴。”
仿佛为了宣泄内心嗜血的戾气，顾昭持续好几下，抓着他的头发深深往下摁，地面在剧烈的撞击中凹陷进去。
沈文终于忍耐不住，面容痛苦求饶起来：“大哥，饶命！我、我不敢了！”
鲜血布满他的脸，张开嘴巴说话有不少流入口中，满嘴充斥着黏稠的血腥味儿。
沈文什么也顾不上，不停求饶祈求对方能放过他。
“我那夜就该将你杀了。”
顾昭没有一丝温度的声音落入他的耳畔，仿若化成无数利刃击中灵魂深处，他全身的血液好像凝滞般，大脑顿时空白一片。
居然……居然是他！
沈文忌惮那么久的黑衣人，竟然是一个文弱书生？
沈文不敢深思，求生欲的驱使下，他哭喊着：“大哥，放过我！我真的不敢了……”
他满脸是血，沈父于心不忍，向前想要劝说，却对上一双冰冷刺骨的眸子。
顾昭面无表情抬起眉眼，墨眸蕴藏冷峻的犀利，幽幽望过来好似瞬间把人冻住。
沈父的手顿在半空，愣愣地缩回来。
“我只问一遍。你把绵绵弄去哪儿了？”
“我、我把她交给一个黑衣男人那儿。是他威胁我设法在饭菜里下迷药，迷晕沈绵绵带给他，不然就将我杀了。”
沈文鬼哭狼嚎，“那人穿得严严实实的，身手特别灵活，我也不知道他把沈绵绵带去哪儿。”
“大哥，我不想害她，我受人胁迫迫于形势才出此下策，否则给我再大的胆子我也不敢对她下手啊！”
难怪他们当时那么殷勤，原来藏有预谋，借助沈父的手下迷药残害沈绵绵，连他都算计进去。
沈父恍然大悟，难以置信指着沈文：“好哇你，你这……你这畜生，那是你姐姐，你居然利用我！”
沈文低下头不敢对视，脸色尽是懊恼与悔恨，更多的是害怕和恐惧。
沈父气得身子不住发抖，内心悲愤交加：“是我害了我的闺女啊！”
“爹，爹。我错了，以后沈绵绵说东我就往东，说西我就往西，我再也不敢了！饶了我吧！”
“滚，从今天开始，我不是你的爹了！”
顾昭冷眼旁观，心底不屑哂笑。他稍稍俯下身，一字一顿犹如鬼魅散发阴冷的气息。
“下地狱惭愧更显诚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