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进展怎么样？”
窗外枝头鸟儿啼鸣，昭显初春临近。程氏阖眸养神，惬意享受丫鬟按揉两侧太阳穴带来的舒适。
小桃回道：“大夫人，那儿寻到机会下手了，正好一石二鸟。”
她抿得平似直线的唇微微一勾，嗤笑才几息，屋外一名丫鬟进来通报：“大夫人，侯爷回来了，他喊您到中堂一趟。”
程氏眉头拧起，叫她过去干什么？有事不会到她院子来，偏偏让她去中堂？
中堂用作招待来宾，地方宽敞明朗。不知谁看到她，忽然唤了句，站在里面的人纷纷投去目光。
程氏眼睛掠过一张张的脸，最后看到跪在地上的盈翠，心里已经明了。
她挪开视线，一如往常平静走进来：“老爷，今日怎那么早？找我有什么事？”
镇北侯面色沉沉，旁边坐着捏着手帕擦泪的叶姨娘，眼内的泪花未干，秀鼻鼻尖通红，正一抽一抽地哭泣，一副受尽委屈的可怜模样。
“你说呢？”
他冷冷把话题扔回去，程氏淡淡说道：“我不知道。”
一句话瞬间点燃镇北侯的怒火，周围家仆头低的不能再低，他全然不顾她的脸面拔高声音：“不知道？你在背后做的腌臢事能不知道？”
“那你倒是说说什么事。别一上来就乱发脾气，尽丢你自己的脸。”
镇北侯冷笑声：“你还知道丢脸。你下毒暗害叶姨娘的事儿，这贱婢全抖出来了！”
“口说无凭，她说是我就是我？”
一包未用完的毒药摔到地面，镇北侯几步走到她的跟前，恨恨咬牙，“这种毒药外头可买不到，唯有二十多年前，是你的奶娘从她老家带过来给你。这毒药无色无味片息置人死地，你还敢说不是你？”
“当年就是把它放入桂花糕，将柳氏毒死。怎么，今日故技重施，想害死叶姨娘腹中的胎儿让我断子绝孙？”
“断子绝孙？”程氏仿佛听到天大的笑话，讥讽道：“难道元儿不是你的儿子？这种话亏你也说得出口！”
“他如今不能自理，难道我日后还得靠他不成？程氏，你这人心肠实在太歹毒。”
“我心肠再歹毒也没有你心狠，为上位不惜亲手毒死柳氏，甚至连自己的亲儿子不管不顾，放纵我给他下毒，吊着他的命。”
程氏每一字一句，几乎全踩在他心里最脆弱的防线，“若非你顾及在外的名声，害怕顾昭像柳氏那般一下子毒死引柳卫怀疑，指不定你会用更残忍的手段对待自己的亲生儿子！”
“顾容啊顾容，你真是一个虚伪的小人，活该你断子绝孙！”
“啪！”
镇北侯气得手直发抖，脑子嗡嗡一片，等反应过来那巴掌重重打在程氏的侧脸。
盛怒之下，镇北侯的力道完全没收住，程氏的脸顿时红肿起来，火辣辣的刺痛不止打疼她，甚至连尊严和高傲一同打碎。
“顾容，你打我？你忘了你今天所拥有的一切是谁给你的？”
镇北侯讪讪缩起手，怔愣地说不出话来。
叶姨娘眼珠子一转，急忙上前揉心口安抚，“侯爷，好歹大夫人跟您几十年夫妻，您别动怒。”
“此事全怪那名贱婢，如果不是她有异心，也不会发生这种事。都怪我，怎么会留这种背叛主子，下毒害主子肚里的孩子的贱婢。”
程氏怒道：“我跟老爷说话，你跑出插话做什么！”
叶姨娘似乎被她愤怒扭曲的样子吓到，连忙缩到镇北侯的后面。
看到往日口口声声只爱她的男人，下意识伸手维护别的狐狸精，程氏双眼猩红，面容狰狞倏地扑上去。
可能是她动作太快还是别的原因，场面失去控制，拉扯间叶姨娘突然摔倒在地，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
“啊，我的肚子，我的肚子好疼！”
镇北侯抓住程氏的手，一把扯到后面，“你们愣着干什么，快喊大夫过来！”
程氏猝不及防被这股蛮力推得连连往后退，脚步踉跄忽而一绊，她的额头不小心磕到案桌的边角，几道血流流淌下来。
程氏惨痛叫了声，血腥浓烈黏稠，朦胧她的视线，镇北侯从始至终背对她，连一眼不舍得施舍，完全漠视她的存在。
一股悲凉从心底油然升起，程氏不禁癫狂大笑起来，凌乱的头发和脸上的血衬得她如同精神失常的疯子。
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不忠，同样对第二个也会不忠，枉她堂堂一名官家之女，当年为何会看走眼瞧上这种人！
中堂发生的事，沈绵绵只是远远看一眼，便回院子里。这种纷争她看着就无趣，还是喜欢平平淡淡过日子更适合她。
沈绵绵走至半路，不期然撞到刚返侯府的顾昭，看到对方，二人速度一致加快步伐拉近之间的距离。
一站稳，他迫不及待告知这一则消息，“绵绵，我们过几日就能离开了。”
沈绵绵瞧见他眼底下的乌黑，面色也憔悴很多，心疼抚了抚他侧脸，“你是不是好几天没好好休息？先回去睡一觉吧。”
“是有些乏累，我们走吧。”顾昭颔首，相携一同回院子。
此刻侯府乱成一团，后面宁静平和，他实在太累，一上榻便酣然入睡，直至第二天下午。
窗外鸟雀鸣叫旺盛，一束白光打照进来，落到她的侧脸，恍若铺了层浅淡的金色，如梦如幻不真切。
沈绵绵落下最后一笔，拿起宣纸左右看了看，颇为自恋地点头：“不错不错。”
练字那么久，终于出成效了。
“是不错。”
顾昭不知何时走到她的身后，微微俯低身子打量她手里的宣纸，“一次比一次有进步。”夸得沈绵绵骄傲昂起下巴。
“宫内的事情处理得怎么样？”
“之前布的计划大部份已经成功，可惜最后还是让三皇子给逃了。”
沈绵绵道：“应该有人暗中接应他，不然怎么会在你们严密布防的眼皮子底下逃走。那皇上的病如何了？”
“已无大碍。可惜终究落下病根，身子大不如从前。”
当日杜大夫随太子进宫，一把脉察觉到皇帝中毒，在经过几天的医治，皇帝曾清醒过一阵子。
后来皇帝知晓来龙去脉一时气急攻心，太子为稳定他的情绪以及后面的布局便提出一计。
在征得皇帝的同意，杜大夫用独特手法，使得皇帝表面和先前中毒昏迷状态一致，无法轻易被人发觉。
为此三皇子误以为皇帝中毒而亡，迫不及待地带人进来逼宫，反而中了他们的圈套。
沈绵绵点点头，估计不用多久，皇帝退位太子登基，之后他们就能顺理成章地离开了。
一想想，沈绵绵忍不住开心，每多待一日侯府都是无比地煎熬。
“程氏有没有为难你？”
“为难倒不算，不过有被她暗害。”沈绵绵没有瞒他，“前天我做了甜食送去给叶姨娘，她那丫鬟声称怕下毒，于是端到后厨她自个儿偷偷下药。”
“那时我无意间发现她的脸色不对劲，假意试探让她尝一口，结果她不愿意就暴露了。”
顾昭眸子微眯，如果她们误食，叶姨娘因此失去孩子，即便不是沈绵绵所作所为对方也会将过错怪责她的身上。
程氏这一手够狠，就算最后矛头指向自己，她也将无辜的沈绵绵拉下水来。
沈绵绵接着道：“后来那碟甜食我本想作为证物，于是请大夫过来验毒，结果什么也查不出来。我弄了一点喂老鼠，片息之间它就死了。”
“所幸在那丫鬟那里搜出一包剩余大半的毒药，才有证物证明。欸，你发什么呆？”
她的手在眼前晃了晃，顾昭如梦初醒，“我先出去一趟。”
“欸，你刚起来，穿好衣衫再走。”
或许太心急，顾昭没留意就这样走出门，沈绵绵喊住他，刚到门口他又折返回来。
顾昭步伐稳健，眨眼间离开清云院，沈绵绵无奈摇头，继续琢磨铺子的事宜。
那日风波在府中闹得沸沸扬扬，叶姨娘动胎气险些小产，之后大夫开了几剂安胎药，她连喝几天慢慢安稳下来。
镇北侯气得不清，勒令将程氏禁足在院子，罚抄经文三个月，为叶姨娘肚子的孩子祈福。至于府内大大小小的事，暂由叶姨娘代替执掌。
沈绵绵从丫鬟的口中得知消息，心底终于安稳踏实下来。叶姨娘掌权，起码不会像程氏那样针对他们。
此事掀过，一则更大更令人震惊的消息接踵而至，侯府犹如炸开锅沸腾起来。
“你说什么？你要脱离顾家族谱？”
镇北侯以为听误，瞪大眼睛不可置信重复一遍，“孽障，你又在发什么疯！”
顾昭语气轻缓坚定，再次回答道：“是。”
“本侯不许！”镇北侯端起架子，袖子一拂气呼呼地背过身去，“从古至今，哪有人主动脱离族谱？”
“父亲，正巧您遇到这第一人。”
他双肩一耸一耸，震惊之余掺杂愤怒，顾昭冷眼扫过，内心嗤笑一声。
经宫中变故，皇帝抱恙退居二线，暂由太子掌权执政。此次他立功赫赫，镇北侯打着利用他稳固地位的心思，哪肯轻易放弃。
“今日我已将族长喊来，还望父亲腾出祠堂之位，让他在族谱划去我的名字。”
“你把他叫来也没用！不管如何，你身为顾家之后，这是谁都无法改变的事实！”
“镇北侯。”
他色厉内荏，一道沉冷的嗓音骤然在耳边响起。
太子怎么来了？
镇北侯定睛一看，太子不知何时出现站立在门口，他跨过门槛走进来，表情淡淡看不出喜怒。
“太子殿下。”
顾昭不卑不亢施礼，恭敬唤道。
“太子殿下。来人，快上茶。”镇北侯如梦初醒，敛起惊讶的神色紧接着道，“不知殿下到访侯府所谓何事？”
丫鬟呈来沏好的茶，太子坐到上座，垂眸看向下方的镇北侯，“孤无事不能来？”
“不是不是，微臣并非这意思。”镇北侯从善如流，“您到访侯府，微臣得做好准备才能好好招待您。”
“无妨。”太子淡淡道，“孤的确有事才不请自来，望镇北侯切勿见怪。”
“殿下哪里的话。微臣招待不周，让殿下见笑了。”
二人寒暄几句，太子话题一转，“三皇子谋逆造反大家目睹耳闻，如今晋国遭北国侵袭，多得有柳卫大将军镇守边关。”
“可惜现下他已年过四十，精力大不如从前了，孤想来是时候该有个人来继承。”
镇北侯听出他话里的意思，心神微动，太子这是打算提拔顾昭？既然如此为何要让他去继承？
镇北侯一时想不通，太子接着慢慢说道，“柳卫大将军的夫人在十几年因难产香消玉殒，至今未续弦也未有子嗣。为此顾世子欲入母氏族谱，孤便亲自到来与柳氏族长作见证。”
“什么？！”
镇北侯情急失态，拍案而起。让顾昭脱离顾家族谱上柳氏族谱？岂不是过去给别人当儿子？这简直……天下之离谱，荒唐至极！
“殿下，三思。此事是微臣的家事，容微臣亲自处理即可。”
“镇北侯膝下有二子，听闻新纳的姨娘又怀了身孕。”太子打断他的话：“柳卫大将军一生征战，为国效力尽忠，却无一儿半女，让顾世子上到他母氏族谱未必是件坏事。”
镇北侯心急如焚，可问题一个脑子坏掉，一个尚未出生啊！万一顾昭真上柳氏族谱，侯府之后怎么办？
“殿下，顾昭乃微臣长子，嫡次之分不可越矩，请殿下收回成命。”
“孤当日已应允顾世子，一言既出，当不可收回。”
镇北侯试图继续挽留局面，一抬眸对上太子深深沉沉的眼神，张了张口，最终把话咽下去。
他们甫一落定好，讲再多也改变不了。
镇北侯转过身，抽出一丝空余狠狠甩去一记眼光。他准备充分甚至请太子出面施压，这计划肯定不是一天两天的事。
顾昭低垂眼帘，全然不在意。
有太子出面，他脱离顾家族谱过到母氏柳家名下，此事一传再次在京城惊起千层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