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极真人没有言语,只是幽幽叹了口气。
这么多年,她越是挣扎,就越是深感无力。
天命难违,说了真的有用吗?
无所不能的东极真人,也在这个时候陷入自我怀疑当中。
玉清没有说什么,只是拉下幔帐,又添了些许炭火,确保窗户通风,这才退了出去。
待玉清走后,东极真人翻来覆去睡不着。
她索性起身,临窗站立,复又翻出那尘封一段时日的八卦星盘。
点了烛火,她摆阵结印,那满是阴霾的星空,在她那双朦胧的眼底开始清晰起来。
她竭力看清星象,身体明显有些不支,但却没有放弃。
她围着白明微的命星看了又看,想把所有的劫数都推演出来。
可围绕着命星的那一团黑雾,依旧朦胧不清。
于是她又去看东陵的国运,却还不等她看清楚,便再也支撑不住。
“噗!”
一口血喷出,东极真人扶着桌子,似承受着剧烈的痛苦。
桌上的星盘摔了,发出巨大的声响。
睡在隔壁的玉清外衫都没来得及穿,光着脚破门而入,看到满地的狼藉,当即就明白了发生何事。
她一个箭步上前,扶住东极真人,眼眶霎时就红了:“师父!您这是何苦?好不容易才恢复些,怎的又迫不及待去窥天机?”
东极真人却握住玉清的手,缓缓摇头:“为师没事,别担心。”
玉清哭得更伤心了:“师父,您什么时候才能放下执念?我们都是世外之人,当知这尘世的天命运数,我们无法干预。”
“这些年您为了明微殚精竭虑,连一身修为都豁出去了!现在更是连自己的命都不顾,您这是在做什么?!在做什么呀?!”
东极真人握住玉清扶着她手臂的手,哑着声开口:
“玉清,你是为师众弟子当中修为最高的,为师一直对你寄予厚望,倘若为师倒下了,你师妹她……救救你师妹她……”
玉清泪流满面,却是哽咽着应下:“师父,您别说这话,徒儿都应下,都应下。”
……
与此同时。
白明微眼皮重重地跳了一下。
紧接着,她缓缓闭上眼睛。
不多时她便感受到被她特意留在承天观的小灰貂,东极真人受伤一事,她很快便知晓。
她勒住缰绳,准备掉头往承天观回去。
却又再次感受到小灰貂的心意,得知师父暂且没有大碍。
握着缰绳的手紧紧攥住,最后她还是折身打马往玉京城的方向,赶在城门关上的最后一刻,回到了玉京城中。
书房里。
萧重渊已经候在里边。
这一次他一反常态地没有笑着迎上来,再端来暖胃的汤水,笑吟吟地哄着白明微喝下。
见他如此郑重其事,白明微便知他有正事要谈。
于是,白明微解了披风放在屏风上,又披了件柔软的大氅,这才坐到萧重渊身边:“怎么了?”
萧重渊用最平静的语气陈述事实:“明微,就在刚刚,我命人把忍冬带走了,送往西楚。”
白明微目光沉静地看着萧重渊。
此事实属意料之外,却又在情理之中。
萧重渊继续开口,烛光细细碎碎洒落,浅浅映照在他面上,一寸寸编织成一种无法言喻的温柔。
“明微,我知道你担心我,但是忍冬不能留下来,我不想在你身边留下任何一个隐患。”
“倘若你因此受到伤害,那么就算我复明了,我也没有半点欢愉。比起这双早就已经盲了的眼睛,你的安危更重要。”
顿了顿,萧重渊继续开口:
“如今忍冬惹出了这些事,你看着我的面子必定会容忍那一直兴风作浪的忍冬。”
“一次两次还好,次数多了,你必定心里憋气,可又不得不为了我一而再再而三地忍让,长此以往,我们之间便竖起高墙隔阂。”
“我不愿你受委屈,也不想和你之间因为任何人生出误会,与其将来一堆乱麻,倒不如我现在便解决了,一劳永逸。”
白明微闻言,静静地看着萧重渊。
她有满肚子话要说,想责怪重渊不该自作主张,想说要是忍冬不在身边,重渊旧疾复发,必须施针该如何是好?
她还想说,重渊把她当作命一样珍视,难道她就不珍视重渊了吗?她也是会担心重渊的安危,会牵挂重渊的健康。
但最后,她什么都没说,只是挑起唇角:“你郑重其事,甚至胆战心惊,就是为了与我说这件事?”
萧重渊有些意外白明微的反应,但很快便又释然了。
小姑娘便是这个性子,是他自己小心眼以为小姑娘会恼了他。
他清了清嗓子:“谁胆战心惊了?”
白明微忍俊不禁:“没有胆战心惊?那么你正襟危坐作甚?”
萧重渊偏过头,抿唇不语。
白明微拉了拉他的袖子:“重渊,我还没吃晚饭,饿了。”
萧重渊没有回头,眉眼却是先软了下来。
他从袖底掏出一个油纸包,递到白明微手中:“热乎的。”
就知道,味儿早就窜出来了。
白明微笑吟吟地打开油纸包,一时间有些黯然伤神。
因为以前二嫂还在的时候,这热腾腾的包子,二嫂总给她留。
现在给她留包子的人还有,但却不是二嫂了。
看着几乎要浸出皮儿的肉馅汁,她捡起一个送到嘴里,所有的悲伤也藏在了那双沉静的眸底。
白明微默默地吃着包子,想起二嫂,又想起师父,想起身边的人……
心里没有半点压力和动摇,那是不可能的。
她也是普通的血肉之躯,眼看着身旁的人一个个为她死的死、伤的伤,她怎会没有半点愧疚?
可她知道,愧疚没用,不论是挂在嘴上还是放在心里,这份愧疚都没用。
只有背负着对他们的亏欠前行,把路走得更宽更远,才能不辜负那一番番深沉的情谊。
萧重渊问:“怎么了?怎么好端端的,就难过了?”
白明微摇摇头,只是埋头吃着包子。
等把包子都吃完,她也收起了油纸,也收拾好潮湿的心绪,继续和萧重渊说起对忍冬的决定。
“重渊,既然你决定好,我不会多说。虽然忍冬目前没有让我感觉到任何威胁,但她要是一直折腾,我也的确怪头疼的。”
“正如你所说,为了你我无法对她下狠手,要是她太过分,我的确会很为难。你为我解决这个隐患,我感激你。”
“至于你的眼睛,总会有办法的,咱们也不能被忍冬以此挟制了你。况且忍冬在西楚,比在玉京城安全,你也能放心。”
萧重渊轻喟一声:“忍冬一事,终究是个意外,也是个例外。”
白明微含笑:“我都明白,你已经做得很好了,都没舍得让我为难,千万别因为忍冬的事,对我有什么愧疚。”
萧重渊唇泛笑意,两人心照不宣。
如此,忍冬的事情算是揭过。
最后,白明微道:“好了,我们来谈过两日除夕宫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