饶菁莺醒来的时候,天下着大雨。
她用衣服小心翼翼地保护着火把,才让那火不至于熄灭。
奇怪的是,明明是下雨天,但山谷里的雾气却比来的时候要薄上不少。
而且这一次的道路少了很多分叉,且每一处路口都有清晰的路标。
烟雨之中,她看到了前方的山谷入口。
就要到出口了。
她的心情很复杂,并没有逃出生天的喜悦。
雾气被依依的杨柳渲染成翠色,在那朦胧之中,她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宋裕打着伞,身着暗红色的锦绣,左边佩着宝刀、右边戴着玉佩,手里还提着一件厚厚的棉衣。
见饶菁莺出现,他将棉衣递给了她。
“你怎么知道我会出来,我的……东西是不是你偷的?”饶菁莺接过大衣披在身上,语气里带着些指责。
“若是宋某偷的东西,那宋某一定承认。关键是,我怎么知道饶小姐掉的是什么,你能告诉我吗?”宋裕面无表情。
“你!”饶菁莺突然意识到,她根本没办法说出那块令牌是军令牌。
“饶小姐在山中待了一夜,受了太多惊吓,还是快些回去吧,靖王可一直在等你。”宋裕指了指山庄的方向,示意饶菁莺离开。
饶菁莺思索了一下,还是老老实实地往山庄的方向走。
在越过宋裕的时候,她突然注意到宋裕加重的呼吸以及握紧刀柄的手。
她这才意识到,宋裕一直在压抑自己杀了她的念头。
的确,此时杀了她,没有人会知道。
人们只会当她死在了山谷里。
然而宋裕最终却没有下手,只是放任她回到了山庄。
那一刹那,饶菁莺明白了。
宋裕早就已经知晓了靖王在暗中的所作所为。
或者说,整个城中的贵族早已做出了选择。
她擅长带兵打仗,却厌恶朝中争斗,因此并没有过多关注这一切。
不过看样子,她报仇的机会也要到了。
朦胧的烟雨下,宋裕独自站在山谷门口,他看着饶菁莺远去的背影,轻轻闭上眼深呼了一口气。
“你其实是想杀了她的,毕竟她终究是靖王的军师,但你最后却放过了她。”
一个身影在雾气中出现,宋裕没有去看淋着雨滴的寒冰,而是反问到。
“你其实也想杀了她,但你却没下手,为什么?”
“因为没有必要,”寒冰折下一片树叶含在口中,“许峰若是不想让她出来,昨晚就不会救她。许峰这么做,自然有他的道理。”
“万一他只是不想呢?”宋裕笑着说出了许峰的真实想法。
“那他不想饶菁莺死,我干嘛要她死。”寒冰吹了一口树叶,发现音色很差,于是扔掉了它,“许峰将祁鑫派入上京告状,周信光的命运已经注定了。如今珍珑帝按兵不动,不过是想将渝州的叛党一起收拾了。如果不是为了看周信光的一切破灭,我早就去浏览大乾的风景了。”
“是啊,”宋裕叹了口气,“但我放过她不是因为这个。靖王的破灭终究是需要我的布置,杀了饶菁莺对我而言只有好处。”
“那你干嘛放过她?”
“我只是想到了她的爷爷。”
“爷爷?”
“当初西南的戍边饶将军,那可是一代英杰,能文能武,才貌双全。”宋裕看着眼前如画般的景色,陷入了回忆。
“饶将军于你有恩吗?”寒冰对这份往事产生了好奇。
“他对天下的寒门学子都有恩。”宋裕轻轻一笑。
“当初科举制刚刚取代察举制时,朝中的门阀为了自己的利益,将科举的门槛提得很高,结果能参加科举的人都是些达官贵人之子。直到饶将军在为大乾打回了南洋十三州之后,替天下读书人上书,将科举的门槛降低到身家清白的读书人都能报名,否则我哪里有资格报名科举。”
宋裕将握紧佩刀的手放下,泰然自若。
“人不能忘本,许峰的迷茫也让我有了思考。我在渝州待了太久,差点忘记了自己的初心。饶将军对这天下有恩,那我今日就放过他唯一的孙女。”
“有意思,”寒冰一直在树丛中找树叶,“我发现一个问题,那就是无论是你、李润生、赵明理甚至还有我自己,越是与许峰在一起共事,做事就会越像许峰。”
“天下为公。即便是上林书院那些大学者都无法说出这句话。”
宋裕伸出手感受了一下外界的雨滴。
雨已经变小了。
“但对我来说,它的确给了我王侯将相一代又一代之外的一种世界。”
“找到了。”
寒冰看着自己刚刚摘到的树叶,兴奋地吹了两声。
“这才是我想要的。”
“行吧,就此别过。不知道我跟寒小姐下一次见面是什么时候了。”
宋裕没有因为寒冰的分心生气,而是心平气静地与她告别。
“不知道,我也不清楚我到底会去上京还是去西北,反正终究是要见面的。你、我、赵明理以及李润生。”
寒冰跳到树上,惊动了树梢上避雨的幼鸟。
宋裕没有说话,他乘着雨势变小,一步步离开山谷。
他的背后,传来了寒冰用叶子吹出的小曲。
那是寒冰最喜欢的曲子。
“太阳出来咯喂,喜洋洋咯——”
……
傍晚十分,许峰和其他侍卫正在收拾回去的行李。
“哐当——”
门突然被打开了,一旁的侍从们看见来人,都吓得纷纷跪下。
“饶小姐,你,你来下人们的住所做什么?”
饶菁莺环视了一圈屋内的环境,然后对着最近的下人问:“我问你,许老幺昨晚有做什么吗?”
许峰演出一副惶恐又疑惑的表情:“饶,饶小姐,我昨晚一直待……”
“你别说话。”
饶菁莺经过半天的恢复,早已调整了过来,此时的她中气十足,凶神恶煞。
那被问到了的下人瞥了一眼饶菁莺,害怕地回答到:“饶小姐,昨晚许老幺跟我们一起忙完之后,就来房间睡了,一晚上都没出去。”
“真的?”饶菁莺问向旁边的几个下人。
众人面面相觑,但因为许峰平日里与他们关系不错,没有必要污蔑他。
“真的,我们都好好待着,没有出门啊。”
“好。”
饶菁莺深呼吸了一口气,头也不会地离开了。
不知道为何,她心里有些失落。
许峰看着饶菁莺远去的身影,迷茫又多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