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红的烟罗帐子,下面是木制雕花床,床头用天鹅绒制成的软枕靠着。
几日不见,蓝乔变得虚弱万分,整张脸都是苍白而无血色的。
可即便是这样,他那不饶人的脾性却没有半分的更改。
那叫春娇的丫鬟,娇滴滴的,一边哭着,一边求着,请他赶紧把药给喝了。
他非但没有半分领情,却是怒气冲冲地把碗给推开,摔了一地。
那破碎的碗就落在孟扶摇的脚下,她抬眼望去,那春娇又是心疼,又是难过,泣不成声。
蓝乔却只觉得心烦,大声呵斥道:“还不赶紧滚出去,整日里给我喝这些没用的苦药,有什么用,成心折腾我吗?”
春娇哭着跑了出去,这一次,如小姐般翩跹的裙摆在狂奔中凌乱,像是暴风雨下的一朵娇花。
孟扶摇抬眼看向蓝乔的时候,蓝乔也抬眼看到了她,若不是因为行动不便,怕是当即要冲过来打杀了孟扶摇。
程进忙打起圆场来,连连说道:“蓝师兄,这……这小师弟……哎……都怪我平日里管教不严……今日特来赔罪!”
蓝乔双手抱着胸,冷笑一声。
苍白的面容被那笑容给扯动,连带着扯动到了伤口,表情复又变得扭曲起来,还忍不住咳了咳。
蓝乔依旧要维持住他贵公子的做派,低声怒骂道:“出去,谁叫你们进来的?”
“看来,师兄你中气十足,是不需要我的。”
这下是程进急了,忙拉住孟扶摇,又看向那蓝乔,急得满脸通红,更说不清楚什么,结结巴巴地崩出几个字:“师……师兄……他……他……他……”
饶是说了半天,也没有半分作用。
蓝乔恨不得将云逸碎尸万段,咬牙切齿道:“程师弟,你若是还想在玉雪峰呆着,今日,就在我面前杀了这个贱奴,不然,我连你也不放过……”
程进的脸上也失了几分血色,如遭雷击,傻愣愣地站着,嗫嚅了许久才组织好语言说道:“小……小蓝……我……我从八岁入山门,那时便是我们两个一个宿舍,我们一起晨起修炼,一起逃学游玩,这些……你……你都忘了么?”
事实上,程进要比蓝乔大上三岁,但是蓝乔出生之时,便已经在衡雪阁了,所以算起来入门的时间比程进要早一些。
但初识之时,程进看着这么小一点儿的蓝乔,着实是叫不出师兄这两个字,便一直叫他小蓝,两个人互相扶持了多年,这一段情谊,一直藏在程进的心目中,也是他自以为立足于玉雪峰的根基。
蓝乔一脸的嫌弃,将目光转向了别处,厉声说道:“哼,小蓝?你那时叫我这个名字,害我被多少人嘲笑?你还是个结结巴巴说不清话的性子,我真不知道父亲看上你那一点,竟然把你选上来做了大弟子。”
“你……蓝……蓝师兄……”程进分明很气,调子起的很高,却还是把声音给低了下去,把头深深地埋了下去,源于内心深处的那种强烈的自卑感,叫他自觉毫无资本同蓝乔对抗,更没有资本去反驳蓝乔说的任何的话,他只能够把头低得够低,让思想放空,让自己不再生气。
忽然,一声冷笑将程进从这种尴尬的氛围之中解救出来,他说道:“蓝师兄,不管怎么说,程师兄都曾经陪伴你长大,现在又是玉雪峰得力的老人,为你们蓝家父子办过多少事情,但凡是有点良知的人,都会给他留几分薄面的。
他不是天生的结巴,天生的闷着不会说话,他是怕说错话,他深怕自己说错了什么,给你丢了脸,在你面前犯了错,让你厌弃。你难道就一点都没有感知到,程师兄他是一直将你当做他生命的全部来尊敬的吗?
你今日这般对他,日后在师兄弟的群里,还有谁会真心的信服你,真心的为你去办事?”
“你懂什么?一个农家出身的贱民,也敢来教训我?只有你们贱民才会彼此唯唯诺诺,连句话也说不顺溜。而我,天生便是衡雪阁的继承人,你们都得无条件地服从我,尊敬我,这是他的本分,别把自己说得那样伟大。”
程进的脸色发白,身子摇摇欲坠,今日的打击对他来说不可谓不大。
孟扶摇实在是瞧不下去,厉声道:“蓝乔,你以为你又是什么出身?在你大伯被赏识之前,你们蓝家还不是在歌山镇种田的农家?你一个贫农的出身,如何配嘲笑别人?”
“你……你真是反了,来人……把她给我抓起来,我要……我要把他千刀万剐!”
蓝乔气得连连咳嗽,一阵比一阵急,一阵比一阵剧烈,丫鬟小厮们鱼贯而入,只是不见先前与跟班刘师兄和白师兄。
蓝乔见此大怒道:“刘明和白柳青呢?”
程进将屋里的丫鬟又都打发了出去。
“你……你想做什么……”蓝乔扶着床边的栏杆,想要站起来,却终究是做不到的,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程进:“程进,你想造反不成,为什么把他们都给赶了出去。”
程进欲哭无泪,“小蓝,我就想同你说几句心里话,说完了,你叫我留,叫我走,叫我死都可以。”
程进捏着拳,身子却依然激动地颤抖,不停地在颤抖。
他努力把话说得通顺,“小蓝,从小我就觉得你很好,我总是不自觉地默默关注你,默默关心你,给你送东西。
我是真心想对你好,那个时候,阁主还不是阁主,你们蓝家也并不权势滔天。我跟那些趋炎附势的人不一样。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刘明和白柳青来了之后,你就再也不搭理我了?”
一个两百多斤的大汉,眼眶都红了,努力地不叫自己倒下去。
这一出大戏,还真是出乎了孟扶摇的意料之外,这程进的感情来得真可谓是蹊跷,一般人实在是难以理解。
难不成,这两人还有什么不伦的恋情?
蓝乔至少是正常的,听完这一席话,乖乖地坐了回去,先是捂着胸口,疼得满头大汗,却不愿意在孟扶摇他们的面前露了底。
程进依旧在控诉着:“这些年,你要什么我都满足你,哪怕是上刀山,下火海,我只求你能注意我一分。”
程进歇斯底里地控诉一翻之后,整个人都处于一种放空的状态,双目无神地看着天花板,整个人如同傻了一般。
蓝乔心虚地不敢搭话,一脸不耐烦地在床上揉着被子,多半是盘算着他的父亲什么时候会来?
此刻,蓝峰多半还待在掌刑堂,每个宗门里的掌刑堂总是事务最多的,不管则已,一管起来就会发现,乱七八糟的事情特别多,所以,蓝峰一时半会儿还回不来。
当然,孟扶摇也不想被这程进那点儿稀奇古怪的情愫浪费了时间,见他们俩诉衷情诉地差不多了,适时地说道:“蓝师兄,本来,程师兄是听闻我手上又一株能解火毒的银叶花,才带我过来献花的,不过见你们如今这般情状,这花,我是不想在此拿出来了,师兄好自为之吧。”
说起蓝乔身上的火毒,还是多年前的一桩旧事,当时,他与主峰当中的一名弟子交恶,只因为是两人在演武台上的一次比武。
这场比武开比之前,蓝乔信心满满,奔走相告,说是今年即将打败去年蝉联榜魁的陆修师兄,成为新的榜魁。
因为他去年是榜二,今年门中全是新入门的弟子,进度远远赶不上他,或许连上台挑战都胆怯,怎么可能跟他相争。
他是这般想着的,将那榜魁的位置,早就视为了囊中之物。
可谁知,半路杀出来一个程咬金,那人名叫凌如涵,是永州凌家的嫡子,因着他还有一个哥哥在衡雪阁修炼,便被人称作大凌与小凌。
这小凌师弟,平日里看上去乖巧温顺,像一只小羊羔似的,浑身也没有一块硬骨头,谁偏偏在那年的比武上,不仅是上了台,还狠狠地给了蓝乔一个耳刮子,叫他一败涂地,颜面扫地。
要知道,那时候小凌师弟入门才不到两年,年纪也才不过十六,就这样一个小毛孩子,竟然身负绝世的天赋,修炼一日千里,短短两年就赶上了他二十多年的修炼,再这样下去,两个人之间的差距就会越来越大,在这宗门之中,日后哪里还能有他的立足之地,又或许,大伯发现了这只好苗子,收尾亲传,那到时候宗门相继,还有他什么事情?
反正,这件事蓝乔是越想越气,越想越气,恨不得第二天就拿一把刀直接砍死了凌如涵。
事实上,他也确实那么做了,之后,他约了凌如涵再次比武,却事先在凌如涵的饮食当中做了手脚,之后又手段恶劣地毁掉了凌如涵的修为。
永州凌家的人上门来闹,闹得沸沸扬扬的,可毕竟人已经废了,蓝峰使了很多的钱,使了很多的关系,才把这件事给压了下去。
但那毕竟是一个人的前程啊,不动声色的毁掉了一个人,焉能真的轻易过去呢?
那凌如涵也果真是个人才,即使修为全部被废,怒而转投魔修之后,依然是一个修炼的好手,那时,一个原本十六岁的阳光少年,早已经彻底黑化成为了复仇的魔鬼,他修炼了世界上最为恶毒的禁术……火毒之术,又终于找到了一个不错的机会,直接将火毒的种子种在了蓝乔的身体之中。
此后,蓝乔每日修炼,灵台便要遭受一边火毒的倾轧,痛不欲生。
蓝峰慈父之心,四处寻觅,终于找到了一件法器,半生莲,可以以半生莲制造出领域,将火毒压制住。
但这半生莲,遇强则强,遇弱则弱。
蓝乔与孟扶摇打这一架,修为已经折损了大半,半生莲再也没有能力压制住火毒之力,他这日日煎熬的痛苦,才刚刚开始罢了。
火毒之术,在此世间只有一物可解。
那边是孟扶摇手中的那支银月花。
这事就连孟扶摇都知道,蓝乔这个受害者,没有理由会不知道。
所以,但孟扶摇借着云逸之口说出这件事的时候,蓝乔那如一坛死水的眸子里充满了渴望,他恨不得现在就叫孟扶摇把银月花拿出来,恨不得现在就解了身上的毒,解除了那痛苦。
“师弟,你等等……”
孟扶摇浅笑着说道:“蓝师兄,太晚了,这银月花,我现在不想给你。”
“云逸师弟,你等等,我可以向你道歉,只要你把银月花给我,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答应你。”
孟扶摇把眉毛一挑:“你以为我是那种贪慕钱财之人吗?蓝师兄,我一向敬重与你,而你却对星云台的几位师兄怀恨在心,各种刁难,程进师兄对你这般好,你却得陇望蜀,宠幸奸佞,实在是当不起我的敬重。我的银月花,不卖,只送给我所敬重之人。”
“哼,你就是不卖也得卖。”蓝乔见软的不行,便来硬的,满眼之中存在的,便只有对银月花的向往,“程进,还不快将她给我拿下?云逸,你入我玉雪峰之中,便是我玉雪峰的人,从你进门那天开始,你的一切都是玉雪峰的,快把银月花给我交出来。”
蓝乔有些癫狂,从床上滚了下来,更加大声地命令道:“程进,赶紧把他给我抓起来。他跟我比武,不可能全身而退,他肯定受伤了,给我把他抓起来。”
孟扶摇冷笑着说道:“我既然能来,就必然是想好了能够全身而退的对策,蓝师兄想要留住我,怕也是不能够。”
蓝乔见她底气很足,便也被她的气势吓愣住了,左右看了看,脑瓜子迅速地转了起来,指不定打着什么鬼主意。
“乖,云师弟,你若是听师兄的,把银月花给我,不管什么事情,我都愿意答应你。”
孟扶摇见他上钩了,也不绕弯子,干脆说道:“我云逸崇拜光明伟大之人,他们必定是品德高洁,志趣高远,绝不会行恶毒之事。蓝师兄倒行逆施,本是我瞧不上的,但都说浪子回头金不换,若是蓝师兄能将以前做的那些个错事一一反思,又能找那受害人求得原谅,纠正错误,那我便愿意将银月花拱手奉上。绝不反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