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花坊。
乐声袅于坊间,时而如柔风拂絮,时而如烈日酌地。它蔓延至幻花坊的后庭,一阵“叮铃”声,几只雀儿惊起,翩匿于天际,乐音也随之渐次消逝。
“都快点!一会儿贵客就来了。”
“菀宁,这次来的是什么人?竟要将如此多的珍器玉宝坠挂在幻花坊?”
“当今丞相家的公子,听说,这位丞相,几乎可以和那司马皇帝平起平坐呢!”
“是吗?姐妹们,那咱们要抓点紧,别怠慢了贵客!”
说罢,几位姑娘,身覆一层雅淡之色,衬得少女青涩曼妙的身形,她们将石桌上置放的琳琅玉石,一个连一个的,装饰着院落白瓦碧檐。
细看之下,这方桌案,时光留下的裂痕还在,但满目金玉已遮掩了所有的痕迹。
金簪吊坠、白玉银镯、青石玛瑙,以及各种稀世的珠宝,和田玉、汉白玉、南阳玉、绿松、翡翠、璎珞等等,被菀宁和一众舞姬,美人纤手拈珠玉,一一吊坠于白瓦青檐的罅隙处,冷艳的阳光投射于上,揉搓起纯白轻盈的时光。
菀宁亦素手揽百花,将一个个玉饰点缀于坊内如流动一般的画卷上。
“如此装饰,倒给幻花坊增了几分不落俗套的贵气。”
菀宁一边欣赏,一边喃喃自语。此时,少弋和凌风二人踱步而入。
“哪里的贵气不落俗套?”少弋的声音,如栖息在山间的清流小溪,随水氲迎接烈日,向阳而长。
“少弋,你来了?我在为咱们幻花坊的重头戏,亲手绘制一张香煎暖意的背景画,你看,如何?”
“菀宁的手,宛如天然,经你这样一双精致的手,咱们幻花坊又增色不少。”
少弋牵起菀宁的手,一双深情的瞳孔,流连不省。菀宁一愣,忽听得一阵脚步声,侧首一望,见夜孤寒走近,忙抽回手。
她快步翩至夜孤寒面前,原本几分张扬的神色,此时却羞涩而柔和,
“夜公子,你来得正好。菀宁上次被公子搭救,害你差点落了伤,于是,特意为你做了这个…”
她支支吾吾,小心翼翼地将一物自怀中取出,竟是一花囊串玉,精巧雅致,一看便知出自玲珑之手。
“这里放置了熏草、辟芷,菀宁还特意添了九息离火,以防不测。”
“菀宁有心了。不过,这次来的客人来头不小,你知我和花楼主的任务是什么。一切可妥当?”
夜孤寒对菀宁,虽然毫无面对郁姑娘时那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姿态,但依旧有一份若即若离的冷漠。
“当然。菀宁办事,夜公子不放心吗?”
“菀宁聪颖机智,帮花楼主带领一众姑娘,幻花坊哪个不知?不过…这次来的人,只怕不好应付。”
菀宁随手将一串翠玉坠于参天之树,抬指拨弄,轻盈脆音,透出几分未雨绸缪的得意,
“花楼主已命人在飞雪城各处伏于暗兵,原本是怕有人觊觎衡梧小筑,此刻,倒正排上用场!”
“白轩与花楼主妙算神机,这一招并不稀奇。菀宁,你将姑娘们安排好,切勿出任何差错。”
“夜公子,不要说花楼主吩咐了,就算没有,菀宁怎能将你置于险境?”
菀宁一边说,一边将手中的花囊,盘于夜孤寒腰间的带钩,香艾之气与她周身散发的氤氤芬芳交织,足以令任何一个男人心起涟漪。
她随即纤手抚其心口,眉眼含羞,夜孤寒却退了几步,轻轻避开她的手,转身走向少弋,
“白轩已离去几日,该是回来的时候了。现在飞雪城的事儿非同一般,非他而不能主持大局,你二人速去寻他回城。”
他将龙吟刀抬至肩处,迈步走入前堂的乐坊内。一乐师艺琴刚刚散场,宾客席桌椅狼藉,残羹冷炙,仿佛热烈散场,花轰轰烈烈地绽放随即凋零,在这一隅纵情之地,竟隐隐表达繁华背后的疏离与孤索,等待殊途同归的结局。
花络娘正独自一人,一张张将潦倒的桌椅摆正,残羹被姑娘们取走,这一处飞雪城最热闹的地方,此时,
只有一个孤独落寞的身子伏于地。
“花楼主,在想念白轩?”
“知我者,除了白轩,也就只有你夜孤寒了。”
“你在飞雪城布下人马,先行一步,丞相府的人来了,无论是否人多势众,咱们也不惧了。”
“金主说了,这次的行刺不同于以往,王家财力,经过这次幻花坊之约,可见一斑。区区几个门阀子弟的莺歌之宴,他竟出动如此多的珠玉来彰显富贵,足见,他的财力,可驾驭千军万马。”
“这帮门阀子弟,全仗自身财雄势大,一言不合便有父兄撑腰,才会如此张扬。进了飞雪城,他再有财,也无用武之地。”
“这一次非同小可,别轻视了。如今已有江湖中人蠢蠢欲动,觊觎白轩的乐谱,若幻花坊行刺再露了破绽,飞雪城腹背受敌。”
“放心吧。这些年来,你我三人什么风浪没有见过?我隐匿飞雪城,本就是想避开这些争逐名利的嘴脸,终究,还是躲不过人心善变的江湖…”
“你行刺的人,不是长袖善舞的贵胄,就是武艺绝佳的高手,这可都是最风雨莫测的险境。其实,你心里早有准备…”
“是啊,该来的,迟早要来…”
“你怎么想?如果有一天你皇子的身份曝露,你是与大晋皇帝血战,还是重回故土?”
“故土?…我已经记不清家乡的模样了…”
“如果是我,就要回故土,重整河山,为家人复仇。让那些伤害自己土地的人,血债血偿!”
那个北凉少年竟突然出现,他的面孔青涩,眼神却如卧于流水中的磐石,他换了一身宽袖袍衣,却掩不住挺拔英武的身形。
“你这孩子,如此自信,若你的敌人再一次践踏你的土地,你真能兵来将挡?”
“现在自然不行。但总有时机成熟的一天,到时,我备足粮草,让这帮嗜血的屠夫,见识一下,北凉男儿以死卫家的血性!”
夜孤寒怔而不语,他一双深如沧海的瞳孔,仿佛被一道灼热的风拂起涟漪,又仿佛坠入怅惘尘世的玉珠,分不清日与月,但将浮云变幻掩入流水的遗憾中,在海底暗涌无穷无尽的波澜,起伏不定。
“一个少年,都比你更负壮志雄心。”
“不过是乳臭未干的小子,看不见刺血的荆棘而已。”
夜孤寒拂袖卧于一坐榻,眸中半掩着欣赏之色,又扬起一袋佳酿,自饮自酌起来。
花络娘走过去,卧坐于其身侧,修长指尖沿着其心口衣襟,滑至他手掌,按住他正欲抬起佳酿的手,一身软玉,吐气若温香,
“白轩说,你早晚会收回你的话。如今见到牧儿,我倒有几分信了。牧儿与你年幼时的倔强,如出一辙。”
“是吗?城已春,草未深,人亦面目全非…我刀下的亡魂左右不了他们的生死,同样,我也左右不了上天对我的赐予…”
说罢,他推开花络娘的手,径自酌饮一口,向牧儿招手,
“倒是牧儿这般年少热血,真有可能收复家园…”
牧儿走到他身前,抢过酒酿,饮酌一口后,递回夜孤寒手中,以袖擦拭唇间水迹,随即,浮出一丝笑容,如同衡梧小筑门前的梧桐树,一心一意地向上延伸,追寻着天际处阳光辐射的一弯彩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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