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子晗原想着还能在江府多待些时日,至少也能过过戏瘾。却没想到这戏还没看成,裴府那边已经派人来催,说是家里老太太出了事,叫四姑娘回家。
听到自家祖母大过年的出了事情,裴子晗一时间有点难以接受:“不会是为了让我回去编的借口吧,大过年的祖母能出什么事?”
菁菁却在一旁开口:“裴老太太既然已经这么说了,那无论是真的还是假的姑娘都得回去了。不然这要是传出去说您不孝不关心长辈,您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裴子晗听罢,痛苦的捂住脸:“还真是半句话都不能随便说啊,这个年,当真是不好过啊!”
菁菁无奈的叹了口气:“既然姑娘要回去了,可得去和老太太说一声。若不然这会儿,老太太还等着和您一起看戏呢。”
“既然话都传到我这里了,自然话也该传到外婆那儿了。不过还是要去一趟,得嘱咐她记得把肉肠吃掉。”裴子晗一面嘟囔着一面往出走,菁菁无奈的看了看自家姑娘,思虑片刻最终也没有跟上去,而是低头开始收拾东西。
本来也没有多少东西的,除了给萧萧带的香肠,再就是江老太太自制的香菇酱。
收拾完毕,菁菁又瞧了瞧这熟悉的屋子叹了口气。本想着可以在江府多待些日子,却没想到只待了两日便要走。仓促的就是连自家都母亲都没有去看,不由得有些难过。
正胡思乱想着,裴子晗打帘儿回来了,见菁菁一个人坐在椅子上出神,忙拍了拍自家婢女的肩膀:“东西可都收拾好了?”
“收拾好了,只要姑娘说走咱们就可以走了。”
“别了别了,刚刚我还和外婆说呢,这次回来都没能好好的多住几天,这连戏都没看完,”裴子晗苦笑道,“就连你都没来得及去和你母亲说说话,听说你母亲近日身子也不大爽利,我这心里觉得挺过意不去的。这样,你就先在江府住一段日子陪一陪你母亲罢,裴府那边我叫奶娘陪我去,等回了裴府饮食起居还有萧萧呢不是?”
菁菁虽然万分感恩,但还是不放心萧萧:“萧萧那个心宽的人能伺候好姑娘吗?”
裴子晗摸了摸菁菁的头笑:“即便萧萧心宽,你家姑娘心细还不成吗,再说不是还有奶娘呢不是?你就且放宽心在江府陪母亲罢。”
裴子晗一面说着,一面俯下身子对着菁菁正色道:“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如今趁着母亲健在,多尽尽孝心。不要像我一样,没了这个机会的时候整日悲哀后悔。”
菁菁怔了怔,瞧着自家姑娘动容的深情不自觉的郑重的点了点头。
算起来这还是自家姑娘第一次主动同她这样做丫鬟的提起自己身上发生的事儿,菁菁这般听着,心里也不是滋味。
她同自家姑娘的年龄相仿,可境遇却是完全不同。一时间菁菁自己也不知道是该心疼自己还是该心疼自家姑娘了。
就在这时,奶娘打帘儿走进来催促:“姑娘可收拾好了?若是收拾好了,就赶快回罢。听说裴老太太这次伤的还是挺重的,作为嫡亲的孙女,您可不能不到场的!”
“是是是,这就来这就来。”
裴子晗再一次回过头来叮嘱菁菁,见菁菁满口答应后,这才放心的随奶娘一起上了马车,直奔裴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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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府,和春堂。
虽然和春堂素来不小,可这会儿挤下整个裴府的人,一时间也觉得和春堂小得可怜。
就连平日里根本见不到的堂亲如今也都来了,乌压压的挤在老太太的床边,哪里还管什么男女有嫌,任谁也不肯让过谁。好似,自己都是贤孙孝子般的嘴脸。
裴子晗瞧着这模样,冷冷的笑了笑,站在一旁不再说话。即便是有同辈的堂亲兄弟姊妹上来搭话,裴子晗也只是莞尔一笑拒不回答。
一副拒人千里的模样。
果然如裴子晗所料,她那几个平日里不露面的叔叔婶婶这会儿开始装起了好人,一面关心着老太太的病情一面对着自家父亲发火:“平日里只知道应酬应酬,哪里有什么时间陪着母亲,却又总想着外面的孝子名声,巴巴的把着母亲不放。如今母亲却成了这副模样,我倒是好奇你要如何收场?”
即便是心里再怎么和父亲怄气,也着实看不惯叔叔婶婶那副得了便宜还卖乖的嘴脸,却又碍于自己是小辈,着实没资格插嘴。
裴子晗瞧着也露了脸,索性也不在这里受这气,转身就要走,走到门口,却被奶娘拉住。
“姑娘要去哪里?”
“自然是要回去。”
“回去做什么?”
“……随便罢!”裴子晗有些不耐烦的说道,声音有些大,幸好有裴祚文和裴祚瑜的吵架声并没有引人注意。
奶娘无奈的横了自家姑娘一眼:“姑娘这又是何苦?既然来都来了,何苦为了一点小事就这么不留声的走了,白白给了人家口舌不是?”
“哪里是小事,哪有他们这么颠倒黑白的?”裴子晗嘟囔着。
“当初找尽借口把祖母推给父亲的是他们,如今找尽说辞拿着祖母的病情教训父亲的还是他们!当真是嘴上讨着便宜还要卖着乖,当真是一副颠倒黑白的好口舌!就是我今日做的再中规中矩,也要被他们指着鼻子说道。左右都要被人说道,何苦还在这里受这窝囊气?”
说罢就要走,奶娘一把拉住,低声劝道:“姑娘可千万别这样,好歹你是裴府彻头彻尾的嫡女,同晼姐儿还不一样。可你瞧,就连晼姐儿都还没走,你这个嫡女干嘛要走?说到底,这会儿你们都代表着是各自母亲的娘家。本来大过年的姑娘在外婆家住了些许时日已经算是给人口舌了,姑娘若是再这么走了,怕不出明日江府就要出了名了!”
裴子晗一想起临走时,外婆拉着自个儿的手硬塞给自己的翡翠镯子,不由得叹了口气。那可是外婆压箱底的陪嫁,如今却硬生生的塞到了自个儿的手里。
外婆想说的,无非不就是叫她做事不要太绝,她的背后除了裴府还有个江府不是?
韩信十面埋伏对项羽,尚且要给个活口,就怕项羽破釜沉舟。想来,外婆她老人家早就看出了自己心里的弯弯绕,在这儿告诫自己呢。
裴子晗脸上一辣,也就顺势蔫蔫的任由奶娘摆弄,走到裴老太太的塌旁站定,看着自家祖母。
那个平日里一直对自己冷言冷语没好脸色的祖母如今就躺在自个儿的面前。
裴子晗反而觉得有些陌生。
似乎长这么大,祖母还没有抱过自己一下,或者对自个儿和颜悦色的讲过话。自家祖母的嘴里永远都只有她的那个好孙子,从来都没有她们姊妹三个什么事。
可无论平日里如何风光,如今不也只能听着天命无力反抗不是?
裴子晗想到这,不由得叹了口气。仿若时光重合,自己尚在外公的病床前哭泣,外公微笑着摸着自己的头看着糊着窗户纸的窗户道:“下雨天,留客天,留人不留?”
裴子晗含着泪答:“下雨天,留客天,留人不?留!”
裴子晗至今仍记得自家外公含着泪别回头去,有些无奈的回答自己:“下雨天,留客?天留人不留!”
下雨天,留客?天留人不留!
倒是阎王要你三更死,谁敢留你到五更?
裴子晗叹了口气。
裴祚瑜是个远近闻名的孝子,平日里最是把老母亲放在心上,就连丫鬟婆子都信不过,每日汤茶粥饭,每一样都要亲自动手才肯放心。
虽然裴子晗不喜欢自家祖母,也巴不得她早些走了也省的自己父亲在这儿受累,但看到自家父亲如今伤心难过的模样,倒也没了这些念头。
或许她上辈子就是欠着裴府的罢,不然哪里会是这个样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