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一梅听到萧萧有些稚气的声音说着“萧萧班马鸣”的时候,眸中闪过一丝莫名的悲意。
李太白的《送友人》吗?
苏一梅不自觉的将目光投向了躺在塌上双眼紧闭的裴子晗,幽幽的叹了口气。这些年这个小小的丫头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要拿这样的诗句给自己身边的人命名?
瞧着萧萧这黑白分明的眼睛,苏一梅突然明白了裴子晗那心思沉的毛病是怎么来的了。
青山横北郭,白水绕东城。此地一为别,孤蓬万里征。
浮云游子意,落日故人情。挥手自兹去,萧萧班马鸣。
从小到大,她大概一直都只有“挥手自兹去,萧萧班马鸣”的机会吧。在同龄人还在母亲怀里撒娇父亲肩上撒泼的时候,她就只能一个人面对着一院子和自己差不多岁数的同辈人端着架子撑着门面。
其苦不堪说,其痛难言停。洛河三千星,不独照月明。
苏一梅正了正心神继续问道:“那你可知道当日你家姑娘为何给你取萧萧这个名字?”
萧萧的眸中深了深,好似穿过了这七八载岁月一般,缓缓开口说道:“那年姑娘从江府回来,大夫人便把奴婢和另一个一等女史调来供姑娘差遣。奴婢那会儿也不叫萧萧,叫不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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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年前,清攸阁。
那会儿裴子晗刚刚为外公守过了头七,觉得不能再在江府带下去了,触景生情不说,就单拿外孙女常住外祖母家来说事,也是确确实实不大和情理的事情。
于是,裴子晗便带着菁菁和自个儿的奶娘回了裴府。
裴府的规矩是所有姑娘都是两个一等女史,四个二等女史的标配。更何况裴子晗怎么论也是实打实的嫡女出身,大夫人便派人送来了两个一等女史供裴子晗挑。
萧萧记得那会儿自家姑娘才八岁,却是一副老气横秋的模样,气定神闲的坐在屋里的正座上,上上下下的打量着她们两个一等女史。
待到把她们两个看得有些发毛的时候,裴子晗却突然绽开了笑意,柔和的声音温柔却自带清冷:“不知二位姐姐如何称呼?”
萧萧那会儿躬身一礼:“奴婢不殇见过四姑娘。”
不愠也在一旁小心行礼,人有些诺诺的声音也很是微弱:“奴婢不愠见过四姑娘。”
完完全全被萧萧的声音盖了过去。
好在裴子晗这会儿只想着不殇这个名字,对于不愠也就不搭不理的,任由她在那儿站着不发一言。
“不殇?”裴子晗拖着长音不咸不淡的重复着,论谁也搞不懂裴子晗此刻是什么样的心情。
“是,奴婢蒙大夫人赐名,论不字辈,名唤不殇。”
“不殇,不殇?”裴子晗突然哈哈笑了起来,声音中稚气居多却依旧有着严重的嘲讽意味,“大夫人为了自个儿的私心,还当真是什么名字都想得出来!你刚刚说你论不字辈,那和你一辈的其他人都叫什么名字?”
“不离,不弃,不为,不怨,不殇,不愠。”
裴子晗暗地里自己重复了一遍,再出声时语气里的嘲讽意味更甚:“大夫人当真是好大的胃口,当真是要把你们所有人都当成实现她愿望的工具!就是不知道天天叫着来福会不会就真的来福呵!”
萧萧和站在她旁边的不愠听到裴子晗这样说着裴府如今的当家主母,丝毫不敢去接这话茬,只恭敬的垂手而立,一副没听到的样子。
裴子晗沉默了片刻道:“不愠,你回去回禀大夫人,就说不殇我留下了。至于其他人,我院儿里原本就有一个贴身的丫鬟,也不少一等女史,就请大夫人好生享用罢。”
不愠面无表情的躬身一礼,转身离开。
裴子晗看着不愠离开的背影幽幽道:“既然到了清攸阁就要遵守清攸阁的规矩,打今儿起,你不叫不殇了,你叫萧萧。”
萧萧躬身一礼:“萧萧谢姑娘赐名!”
裴子晗点了点头:“清攸阁不同于大夫人的栖坞阁,一等女史论的是草字辈,我身边的这位贴身丫鬟叫菁菁,草字头的,你叫萧萧,也是草字头的。”
萧萧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裴子晗倒也没再说话。只是喝着菁菁端上来的茶水神游,谁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菁菁却是了然的看了裴子晗一眼,便带着萧萧下去去安排住处了。
待出了清攸阁的主屋,萧萧才壮着胆子问菁菁:“姐姐,不知姑娘给我起名萧萧有什么寓意吗?”
菁菁笑笑道:“挥手自兹去,萧萧班马鸣。这是你的名字出处,可记住了?”
萧萧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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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一梅听罢萧萧的描述,不由得又叹了口气。苏一梅很是郁闷,这些天她时不时就要叹上几口气,来舒缓自己烦躁的心情。丝毫没有平日里温和的心态,看来以后真的要好好的调一下自个儿的心情了。
江府中女史们论的辈分苏一梅自是知道的。以江老太太为例,屋里两个一等女史,一个叫萱萱一个叫蔓蔓,都是草字辈的。就连带着江府与裴子晗同辈的姊妹们的也是草字辈的。
江府属于中医世家,年年岁岁忙里忙去无外乎都是赚的草药的钱。裴子晗外公在世时,经常告诫裴子晗要对草药好一些。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江府特别看重草字。
江府究竟为何重用草字苏一梅自是知根知底,但是对于裴子晗为何苏一梅反倒是一问三不知了。
“你可知道你们家姑娘为何把你们的名字改成草字辈的?”
萧萧茫然的摇了摇头,愣了半晌又好似忽然想起来了一般,沉吟倒:“那日我给姑娘倒水时,曾经开口问过姑娘。姑娘说‘人命如草芥,有何苦取那些美好的名字自讨苦吃。’”
萧萧说着的时候一脸的不解,时过境迁,七年的时光转瞬即逝,可萧萧始终都不明白自家姑娘当年究竟是什么意思。
这边苏一梅和萧萧正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那边裴子晗却在塌上睁开了眼睛。
偏巧不巧听到了萧萧的话语,不自觉的接过来话茬:“人生在世天命已定,而决天命者,除生辰八字外无外乎就是名字罢了。名字叫的越贱,命数才能越好。”
苏一梅转过头来看着慢慢坐起来的裴子晗,连忙扶住柔声道:“躺着罢躺着罢,你也太累了些,休息休息总是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