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家,破寒窑。
王子服听到了自家弟弟的说辞不由得倒抽一口冷气:“所以你的意思是说,江家小女公子暴毙是因为有人暗害,然后又有人给姜芳搭桥引线让她见到了江家老太太,或者中间还做了什么功课,让老太太动了恻隐之心把她带回江家。”
“或许还不止,”王俦寒摇摇头,“姜芳一家原本就没什么大事儿,怎么刚被抓紧去就死了?”
“你的意思是,从江老太爷刚刚致仕的时候就已经有人在布这盘棋了?”
“也许还要在早一些,”王俦寒放下了手里的茶杯,“你不觉得江老太爷当初致仕得太突然了吗?”
王子服听得后背都有些发凉:“我倒觉得是你多心了,这世间若真有这样的人插手王家江家裴家的事情,那为何这些年王家却一直安然无恙啊?”
王俦寒用手轻拍着桌面:“这也正是我想不明白的地方,从母亲开始运作让裴姑娘成为你未来妻子的时候,我就开始调查,可越调查就越糊涂。这些年看起来好像是王家举步维艰,可实际上,当年名满金陵的江府因为江老太爷致仕而没了光彩,裴家也因为裴家老爷发妻新丧就娶续弦而把名声糟蹋干净了……只有王家,这些年过的是风生水起。”
王子服皱着眉头听着,没有插嘴。
“而且你也知道,咱们那父亲虽然没有走科举,这会儿不也是有俸禄在身吗?”
“你到底想说什么?”
“姜芳家没出事之前父亲是七品的知县,说巧不巧,咱们父亲当初也是从七品的知县做起来的。”
王子服仍然觉得不可置信:“即便是这样,也不能就说明父亲就一定参与了这件事情啊?”
王俦寒摆摆手示意自家兄长稍安勿躁:“谁也没说父亲一定插手了此事,但是姜芳家出事之后,咱们父亲接手的确实是姜芳父亲的职位。”
“说了这么多,你一定是有什么怀疑的人选了吧?”王子服给自己倒了杯茶水,却也不喝,只右手拿着在空中转着。
王俦寒却只嬉笑着,换了话题:“当初裴姑娘在王家茶楼晕倒,是你差人把叔父叫走的?”
“对,”王子服不明所以,但还是点头应道,“当日虽然也都派人到了江府和裴府,但确实是路途遥远,我实在是担心姑娘的身子……”
“唉,你不用解释的,”王俦寒站起身子,拍了拍自家兄长的肩膀,一副“我都懂”的样子,“叔父这人素来高傲,你是如何说动他来的?”
“我只说人命关天,然后把裴姑娘的身世告诉他了。”
“身世?”王俦寒有些玩味的念着这两个字。
“就是说需要他医治的是金陵裴府嫡女,裴四姑娘。”
“然后叔父就乖乖的来了?”王俦寒脸上的笑意夸得更大。
王子服点头:“当日我还诧异这次叔父怎么如此好说话来着。”
“那你有问叔父为何来吗?”
“没有,”王子服摇头。
王俦寒了然的点了点头:“呆子!你就不好奇吗?”
“他来的匆忙走的也匆忙,我除了病情什么都没来的及问。”
王俦寒盯着自家兄长那副心安理得的神情,不由得深深的叹了口气:“当日你只说了裴姑娘的身份,也没强调这是王家未来的主母,叔父怎么就会来得这么快?”
“你是怀疑……叔父?”
王俦寒点点头:“我早就怀疑他了。”
王子服表示无法理解:“你平日里都看不惯父亲,却一向和叔父走得很近啊。今日你同我说这话……我不信。”
王俦寒不知从哪里翻出一把扇子把玩着,此时听到王子服这话气得收了扇子,虚指着自己院儿内匾额的位置问道:“你知道我为什么要给这屋子起名叫破寒窑吗?”
王子服摇摇头:“保不齐又是从哪个戏文里摘出来的东西……你知道我素来看不下去书,这类东西我自然不清楚。要说快说!”
“这是北宋宰相吕蒙正的《破寒窑》。”
“不懂,”王子服无奈道,“我连吕蒙正是谁都不知道,能不能讲的再通俗一点?”
王俦寒冷哼:“你不需要知道吕蒙正是谁,因为《破寒窑》根本就不是吕蒙正写的。”
“那你刚才还说是吕蒙正的……”王子服后面却突然没了声音。
“对,没错,”王俦寒瞧着自家兄长有些不可置信的神情冷笑,“因为在世人眼中《破寒窑》就是吕蒙正写的。可惜杜撰的人文笔不好,空借了人家的一副好名声,却让明眼人一眼就瞧出了破绽。”
“你是说……父亲就是……”
王俦寒摆摆手,依旧没有继续自家兄长的话题:“你知道我为什么死活都不肯接手王家的大小事吗?”
“不是因为懒吗?”王子服此时已经被自己这个弟弟气得火冒三丈,“要说就赶紧说,少在这儿给我搞迂回战术!”
“因为这个家里的无数东西,都是说不清来历的,”王俦寒重新坐到了自家兄长的对面,“你知道为什么看到裴姑娘的第一眼我就对她非常在意吗?”
王子服冷哼,并不讲话。
王俦寒也不理会自家兄长那并不太好的脸色,继续说道:“因为她是师父说的世间少有玲珑心的女子,又天生长了一个好的头脑,所有的事情她只要是看上几眼就大体能猜个大概。所以,她当日在王家才会那般失态。你素来都说她是王家先祖知音,我想她大概是看到王家的结局了。”
王子服依旧转着自己手里的茶盏,没有说话。
“《破寒窑》就算是有千万句错,但还有一句算是说得不错。世间万物皆有因果,如果当初没有姜芳那一切的事情,兴许现在你都未必会在这儿遇到裴家姑娘,人家裴家姑娘也犯不着为了当初的事情让长辈们心中产生的怜悯,搭上自己的后半辈子。”
王俦寒盯着自家兄长越发沉寂的脸庞感慨:“你也不要说你自己有多么无辜,就包括我在内的王家所有嫡系旁支,又有哪一个是真的无辜呢?哪怕我们嘴里说着讨厌,哪怕心里觉得憋闷,可真到用得上王家资源的时候,我们又哪里放手过?既然享了这来路不明的财路,就该被这因果算计其中,不是吗?”
王子服有些呆傻的盯着手里的茶汤,即便是此时他已经停了手,可茶盏里的汤汁依旧还在自顾自的转着。他有些无措的盯着那茶汤,突然在心底涌出一股无力来。
是啊,究竟谁无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