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下放 了,”这句话在常古城传开。常古城的人,见了面,相互问起:“你屋下放了吗?”再和对方说起自己下放的地方,要别乡离壤了,为各自要去的地方在准备。
周玉菡接着到下放的通知,她在准备明天动身的行李。雪春在门外唤她,玉菡提着马灯,从房里走出,开门,对雪春说:
“你们也是明天动身,你忙好了?”玉菡打开火坑里的火,让雪春烤手。见雪春不做声,看了她,雪春眼里噙着泪说:
“我舍不得你,来看看你,明天去了丫窝山寨,没有时间来你这里,今后,很难再到一起了。玉菡姐。”玉菡抬起头,听着雪春的抽泣,努力 不让自己眼泪掉下,停一阵,她说:
“下放了,但是,我们还在常古城附近,没有走出山,会有见面的时候。莫哭,你肚里还有个小乖乖。”玉菡的手,握住了雪春的手臂。雪春在脸上揩着说:
“今后见面少了。还有杨叔叔他们,下放到保靖葫芦镇。向望笑下放到黑潭坪。我姐姐一屋,他们下放到江西宁都。我姐夫说,要去远,当一回旅行。我姐,依了他,同意去江西宁都,跟我们一样卖了屋。我们都要离开了,玉菡姐,不来看你,我心里不舒服。”
“雪春,我们都在附近,你姐姐一屋,下放去那么远,是我们想不到的。所以,下放,是换个地方过日子,这没有什么呀。这些年,和周家寨的人,有时赶场遇上一面,散场他们忙着赶路。我娘,我要接她来我这里,她不肯,她要我去周家寨,和她住在一起,我不肯。我清楚母亲不来常古城的原因,她不愿接受我在为许涛海守寡。因为,当年她认为我嫁得美满幸福,最终破灭了,将常古城冷落在她的心里。现在,这些,做梦般地解决了。明天,要去周家寨当一名社员,去做一名村民。雪春,我刚才不是说了吗?下放,是换个地方过日子。”
“这些年,三婶、徳虎她们一屋,我几乎把他们忘了,虽然有想起他们的时候,年年月月,围着一屋人的日子团团转,顾不上别的了。丫窝山人明天会来接我们,不知道是谁?”
“我哥可能会来接我。你姐姐他们,下放那么远,真的是成了一回旅行,想到他们,我都有了劲。”玉菡笑着对雪春看去,雪春忧心忡忡地说:
“玉菡姐,到下放的地方不是一天两天,而是......”她俩这阵都不做声,玉菡长吁一声,对雪春看着,听她说:“绍波和爱萍的婚事有了麻烦,爱萍娘不让她出门了。绍波,可老实了,他心里急,听姚姨说,绍波站在门外半夜才进屋,他可怜。还有杨叔叔、姚姨都在着急,我帮不到他们,怎么办啊?”玉菡拿着铁钳弄着火说:
“年轻人不要出什么乱子。那个李贵,现在蹲在后街边,这么冷的天,他也蹲在那里,可怜的让人看不得。”
雪春站起,玉菡知道她要离开,和她出了门。站在屋檐下,雪春没有和她道别的意思,玉菡也是一样,风冷刺骨,玉菡说:
“好像下雪了。”马灯光里,看见有雪在落下。雪春走出说:
“是在下,瓢的少。”
雪春走回,她抱住了玉菡,她俩都哭了,在说着道别的话。
送走了李雪春,玉菡回到了房里。在许涛海的生日挂历前,她翻动着,在后面的纸上,她写上了今晚的日期,手在上面摸着。好一阵出离开。抽开书桌的抽屉,取出一叠信,这些信是薛敬然写给她的。想了想:薛敬然他有那心,可是,我只有许涛海。
玉菡 来到了火坑边,把信一页一页地丢进了火里。望着一张张信纸,转眼间成了灰烬,玉菡自言自语道:我要等许涛海,等他站在我面前,唤我一声妻子,那么,今后我还是这样独来独往,直到许涛海出现。
夜深了,屋外没有 任何声响,流入空气中的寒气,恶作剧地裹在人的周围。玉菡坐在火坑边,在往火上加柴。
清早,玉菡打开门,雪,白茫茫的一片,干净地铺在她的视野里。玉菡对周围看了看,感到说不出什么原因,这阵心情很好,冥思苦想了一晚的阴影,在这时全散了,心里竟敞亮起来。
玉菡挑起担,走出门。马上要离开这栋简陋的木屋。她把担子摆着了门前,在屋前屋后转了一圈,边看边想:下放的人,大都变卖了他们的家业,因为他的原因,我要把这个家留着,在日后里,经得起经不起风雨日晒仍由它了。谁也依靠不到谁了。独自支撑吧,守在这里,等候他的消息。我还会回来的,无论他在哪里,想念的地方还是常古城。
太太左右想着,关上了门,玉菡将扁担上肩,挑起行李走下石阶,
周玉菡在往前走着,后街的道上,留下了一片脚印。玉菡没有直接去南山坳方向,脚印在南门桥旁边停住,玉菡双手抱着扁担,对南门桥看着,似乎想把桥看出个名堂来,在想,现在这里通了班车,许涛海回从这里来常古城。把家搁在了那儿,今后,他来常古城,会有人告诉他,家在哪儿。只是我俩不晓得哪个先回屋。不由地 喊道:
“许涛海,要记得回来!”
愣一阵,周玉菡挑起扁担,往南山坳走去。
玉菡挑着行李,走得热乎起来。上了南山坳,站在坳上,看着对面雪海茫茫。山,是山里人的亲人,看到此景,玉菡脸上有了笑容:下放,给了我重回周家寨的机会,雪深路陡 ,奈何不来我,那里有一寨人,都知道我姓甚名谁,走,往寨上去。
突然,对面有人在喊:
“玉菡!”
玉菡听出来了,哥哥周成光和宋德辉他们出现在对面 的路上。于是,高兴地喊起了他们 。玉菡看到他们下坡,雪在他们身后翻起,同时传来他们的笑声,宋德辉边走边说:
“玉菡,你别动,担子我们来挑。”
玉菡站在坳上,看着他们从坡下爬 到了她这里,周成光说:
“玉菡,接到你下放来周家寨的通知,德辉找到了我,今天来接你,你到南山坳了。我和德辉准备到你屋里去。”德辉说:
“玉菡,寨上人听说你要回周家寨了,大家都 想你来。我和成光早早动身,原来你也早。”玉菡风趣地说:
“我想早点到周家寨,好赶你们的夜饭。”
他们笑着,成光准备挑起担子,德辉先拿到了扁担道:
“这头趟我来挑,等下你再替我。”
周成光手快,从扁担上取下两样东西,德辉要说什么,玉菡说:
“德辉,你让成光拿,雪盖了路,不好走。”
德辉不再作声,路上,他们说起了下放的事。下放成了大家谈论的话题。玉菡问起了宋德辉的孩子,周成光接上话道:
“德辉,两个女儿;一个在一年级,一个在三年级。”
德辉走在前面搭话道:
“可怜李花早逝,不然,我的孩子哪会才读小学?”周成光说:
“那年,大热天,李花从地里回来,得了恶症,抢救不过来,走了。”宋德辉说:
“为许涛海,你的日子不好过。成光到常古城来,我告诉他,不要说我的事。”成光说:
“过去了好几年,成光都不愿再早。所以,两个女儿还在念小学。娶了现在的彭冬菊,冬菊可不是别人,成光娶她,人都成了哑巴。冬菊心眼小,寨上人都惹不起她。德辉是寨上的支书,冬菊怕 人把他抢走。”知道成光在说笑,他们都嘿嘿地笑起。
周玉菡知道了这些,朝成光看去,他没有再说话。将扁担从右肩换到了左肩,他们下到了坡脚,再上了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