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世才随即解释。
认为如果能得到墨西哥的支持,第一,大明队可以就近从墨西哥进行物资补给,不需要长途跋涉横穿整个太平洋进行运输,运输压力大大降低不说,而且更有保障。第二,得到墨西哥支持之后,大明海军可以使用墨西哥的港口作为基地,改变目前这种只能从太平洋方向发动攻击的窘境,如果海军拥有墨西哥湾的基地的话,就能封锁美国东岸,这样给美国的压力会让他们更容易接受和谈。第三,墨西哥一旦支持大明,哪怕他们不参战,哪怕他们不允许大明使用他们的港口,光是从情报方面,墨西哥就能就近为大明提供即时的信息,从这一点上来看,甚至比他们直接参战更有利。
可以说墨西哥一旦站在大明一边,将彻底补齐大明的所有短板,让这场战争回到对等的状态,双方各凭本事,而大明在军事实力上,要占有绝对的优势,至少在短时间内,是占有绝对优势的。
邓世才看问题的方面跟其他人都不同,应该说更全面和更仔细。
朱敬伦也不由得信服,甚至一度怀疑自己的干涉是不是一个错误,或许这种专业的问题,就该交给这种专业的人处理才是。
他突然感到邓世才这个人是个很有意思的人,一般认为,此人立场有问题,当初他没有站在陆军的立场,帮助兵部的文官打击了陆军中的少壮派势力,在陆军内部一直有叛徒的身份,
甚至被称作陆军之耻。
但朱敬伦绝对不相信这样的人会做出背叛的事情,尽管他的行为跟陆军的利益不和,但也绝无背叛的可能,地位到了他这种高度,做事情往往出自理念,只能说他的理念,跟陆军的主要军官不一致,而不能说他背叛了整个陆军。
也许是让他雪耻的时候了。
朱敬伦想道。
“如果将我们的指挥中心设在前沿,你认为会不会更方便指挥?”
朱敬伦问道。
邓世才摇头:“陛下,万万不可,此战胜负是小,陛下安危安危更为重要。”
朱敬伦笑道:“你误会了,我可没有御驾亲征的癖好。我是说,如果将指挥中心放在第一线,会不会对战争更有利?”
邓世才点头:“战场瞬息万变,所有行动都要传回国内做决定的话,确实影响战机。”
朱敬伦问道:“那如果让你亲去美国指挥作战,你能保证比后方的兵部指挥更好吗?”
邓世才愣了愣,眼睛似乎都猛地凸了一下,呼吸有些急促。
“陛下,微臣才疏学浅――”
朱敬伦打断了邓世才的假谦虚:“你就说你能不能做的更好吧?”
看到邓世才的胸膛在明显的起伏,显然他很犹豫,又很激动,甚至可能有些紧张。
说自己不行吧,那是假谦虚,说自己行吧,那就等于打兵部的脸,而且会让他错失一个巨大的机会,可如果说自己行吧,又显得太不客气,太浮躁了。这也就是中国人会如此,换做外国人,哪怕是日本人呢,都会主动请战的。
在朱敬伦的逼视下,邓世才缓慢开口:“理论上将指挥中心靠近前敌――”
朱敬伦又打断他:“我不要听理论,我只想问你行不行?”
“到底行不行?”
朱敬伦连续逼问。
“行!”
“大声点!”
“行!”
朱敬伦看着邓世才:“你确定你行?”
邓世才道:“我行!”
朱敬伦笑了笑,气氛顿时放松下来。
“那好,你收拾一下,即刻启程前往美国,全权负责指挥前线战斗。你怎么打我不管,后方什么情况,你也不用管。”
尽管已经猜到了这个结果,邓世才还是愣了一下,沉默了片刻,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然后慢慢跪下,恭恭敬敬的叩拜在地上。
朱敬伦赶紧扶他起来:“跪什么跪啊,这武将最不能是软骨头,快起来!”
但邓世才不起来:“陛下。微臣斗胆,微臣敢立军令状,若微臣前去,一定能答应这场仗。但微臣有三个条件,陛下能允微臣,则微臣即刻出发,若陛下不能允准,则微臣去了也是白去,倒不如不去。”
朱敬伦叹道:“这倒跟我讲起条件来了。丹麦的军校是怎么教你的,还没学会服从?”
邓世才坚持道:“陛下赎罪。
只是事关大局,微臣不敢不提前禀明。”
朱敬伦道:“你说吧。”
邓世才道:“第一,微臣在前线,进兵缓急,接应由微臣定夺。第二,无论海军、陆军都应以微臣的命令为准,不得受其他干扰。第三,前线军资、财务,微臣有调动之权。”
财权,兵权,这可都要了啊,这本是犯忌讳的事情,他能当面提出来,要么是枭雄,要么是坦荡,难题在朱敬伦这里了。
朱敬伦沉默片刻:“你知道你要这些东西,会让你没有退路的吗?”
邓世才道:“微臣已经没有了退路,要给自己留退路,就打不赢这场仗。”
朱敬伦一愣,他想到了美国的潜力,真的将美国的潜力激发出来,那是非常可怕的。二战时期的日本就是例子,偷袭了珍珠港,美国却组建起了远超珍珠港的军事力量。现在看来,如果美国人铁了心要打这一仗,以美国世界第二的工业实力,要组建起数百万队,不是什么难事。邓世才说的对,要留后路的话,这场仗真的不好打,不但他个人不能留后路,整个国家都不能有后路啊。
想到这里,朱敬伦突然发现,贸然发起这场聚集美国未来国运的战争,也许真的有些轻佻了。
“好,我准了你了!”
邓世才一头磕在地上,起身后敬了一个军礼,然后出去了。
“陛下,不可啊。”
“陛下,军人掌握财权,于国大大不利啊。”
“陛下――”
邓世才一走,一群劝谏的。
朱敬伦摆了摆手:“不用说了,我意已决,你们都还没看清局面啊,他倒是看清了。”
其实朱敬伦还是把邓世才想的过于复杂了。
邓世才离开兵部之后,马上坐火车回了一趟家,他去了他祖父的坟前,他祖父已经死了二十年,可是祖父死的时候,家人甚至都不通知他,因为所有人都认为,他祖父就是被他给气死的。
当年他祖父阻挠修铁路,是他亲自回来劝说,还把祖父骗到了外地,回来的时候,铁路桥已经过了他家菜地,他祖父直接气的痴呆,没几年就死了。
结果邓世才就被族中看成了叛逆,尽管没有将他开除族籍,但除了他的血亲,没人在跟他联系。
宗法制度下,这种族权跟个人权势之间,有时候是重叠的,比如如果邓世才没有气死他祖父这件事,几年之后他很可能继承族长的地位。可是出了这件事,他就会被家族排挤。
宗法制度下,族权是永远大于个人权势的,即便你再位高权重,到了家族内部,也得听族长的。这如同西方的教权一样,在神权时代,即便某个国王的权势再大,一旦得罪了教皇,教皇宣布开除国王的教籍,这个国王也只能光着脚去雪地里站着向教皇请罪。
在中国,哪怕你成了一国宰相,在家族中,也必须听从族长的,至少是服从族规。民国时期,谭延]当时在任湖南督军,在湖南是权倾一时的大人物,可是他母亲病逝,族人硬是不让从正面出殡,因为谭延]母亲是小妾,不是正房。谭延]自己趴在目前的棺材上,说他死了,让抬他出殡,才得以让母亲的棺材走正门。谭延]这样的巨头,在民国那种乱世,尚且被族规逼得没有办法。更何况是邓世才呢,论官职他是不受人待见的武官,根本就没办法跟谭延]比,而他气死了他祖父,如何能让人接纳。
可问题是当年的邓世才不可能不知道这一点,他却站在官府的立场上,将他祖父骗走,当年他很可能知道后果的,可他还是选择了那么做,而那么做之后,他就再也没有后路了,因为他已经回不了宗族了。
在后来他帮助官府排挤了少壮派的势力,他肯定也知道自己今后在军中也没有后路了,可他还是做了。他这种人总是一次又一次将自己逼的没有退路,如果不是心里有信念,真的说不过去。
现在他再一次将自己逼得没有退路了,他要到了一个人能拥有的一切权力,一旦失败,他只有死,不死于敌,就死于法,而很可能他会提前自杀。
至于说邓世才将美国的军事潜力看的透彻,那倒还没有,虽说这个时代已经开始以工业实力来衡量一个国家的强弱了,但那仅限于欧洲国家,欧洲之外则是另一个标准,欧洲人习惯了自己高高在上的地位,总认为别的国家,即便工业实力雄厚,也总低白人一头。
这种观念让欧洲国家错估了两个国家,一个是欧洲国家意大利,一个是亚洲国家日本,高看的是意大利,低估的是日本。
邓世才没有看到美国的潜力,他不知道他遭遇的是一个没有退路的局面,但他先将自己逼到了没有退路的地步。
“爷爷,你说好男儿要尊华夏攘夷狄,马上封侯光宗耀祖。恐怕让您失望了,尊华夏,攘夷狄,我就要做到了。马上封侯我也快做到了,但光宗耀祖,我怕是做不到了。”
他刚刚拜访了族长,但是被拒而不见。
邓世才很痛苦,他洒下了酹酒。
然后敬了一个军礼,决绝的转身离去,他要直接去九龙,乘船去美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