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平十二年,八月。
南阳郡的城门从五更起便开了,城门两侧挤满了百姓。
百姓们一个个面色激动,争相探头张望:“皇上来了没有?”
“快了快了,我都听到马蹄声了。”
难以计数的骏马正往城门而来,马蹄声如雷鸣,地面不停颤动,就如众百姓激动的心情一般。
“我们郡主一走就是十二年,现在终于回来了。”
“我们郡主已经是大梁天子了,得改口喊皇上。待会儿皇上进了城门,大家伙可别喊错了。”
在一片热烈嘈杂亢奋的议论声中,女帝陛下终于策马进了城门。
半夜就来抢占位置挤在最前排的百姓,拼命地挥手嘶喊:“皇上万岁!皇上万岁!”
他们的郡主终于回来了!
被隔在后排的百姓,踮着脚尖张望,被前面的人头挡着,根本看不清。一边跟着呼喊,一边竭尽全力向前拥挤。
人潮汹涌,群情激昂。在街道两侧维持纪律的天子亲卫们,不得不沉下脸,将百姓们往后撵。
骑着骏马的女帝陛下,也被这久违又熟悉的一幕激动得湿润了眼眶。
这一年多来,她巡查了十数个州郡和军营,手段凌厉,被撤换的官员三四十个,被砍了头的也有十余个。所到之处,人人敬畏。
唯有到了南阳郡,才有百姓自动自发夹道热烈欢呼的盛景。
这里,才是她的根。
姜韶华举起手,冲众百姓挥了挥:“朕回来了。”
百姓们愈发激动,甚至有人当场就哭了起来。
伴驾随行的一众官员,如陈瑾瑜马耀宗汤有银等人,早就预料到这等场面,并不惊讶。从六部抽调伴驾的京官们,却都齐齐被震得说不出话来。
这……这也太热烈太疯狂了!
百姓的欢呼声,就如海浪一样,一浪高过一浪,快要将人的耳膜震破了。而且,看百姓们脸上的激动和狂喜,绝不是装出来的。
女帝陛下在南阳郡,就如天神一般。
姜韶华不疾不徐地策马前行,不时冲沿街的百姓们挥手微笑。这样的情景,一直延续到了南阳王府外。
阔别久违的南阳王府,在灿烂的阳光下闪着光辉。
十二年了,她终于又回来了。
姜韶华忍不住转头,对陈瑾瑜说道:“我们多住些日子再走。”
陈瑾瑜也是自小在南阳王府出生长大的。对她来说,南阳王府就如祖籍老宅。回来之后,满心愉悦全身舒畅,闻言连连点头笑道:“臣也是这么想的。”
沈木在去年调任京城,做了工部尚书。闻主簿已经七十多岁,年龄实在太大了,在去年致仕告老。如今的南阳王府长史,是闻主簿的长子。闻长史今年四旬有余,才干不算如何出众,胜在老实且忠心,守着南阳王府也足够了。
姜韶华回到了阔别十余年的闺房,仿佛回到了少女时光,笑意盈盈:“我要一个人待会儿,你们都先退下。”
陈瑾瑜等人都退了出去,就连崔渡,也悄悄退下了。
姜韶华独自待在闺房里,什么也不做,就这么慵懒地躺在床榻上。
她走了这么多年,闺房依旧维持着昔日模样,每日有人收拾打扫。被褥间的清淡香气,都和以前一般无二。
姜韶华惬意地闭上双眸,不知不觉地竟睡着了。
她做了一个梦。
梦中,恍惚又回到了前世年幼时光。
祖父南阳王抱着小小的她,耐心地教导她读书识字,在她耳边告诫低语:“韶华,你要记着。不管到了什么时候,你都要保护自己,珍爱自己。这世上,没有人比你更重要。”
“不要因为任何人,失了自我。”
祖父。
姜韶华在梦中喃喃低语,睁开眼时,枕畔湿漉漉的。
自从坐上龙椅,她满心国朝大事,为江山为朝堂为百姓忙碌操劳,精力无穷,仿佛永不疲倦。
只有她自己知道,有些时候,她累得都快撑不下去了。
她坚持要离开京城,巡查大梁。确实是为了整顿各地文官武将,为了巡查百姓民生,还有一个不为人道的原因,就是想离开皇宫,四处转一转,放松舒缓一段时日。
今日,回到南阳郡,睡在熟悉的闺房里,疲惫一扫而空,似有无穷的力量注入体内。
姜韶华躺了一会儿,起身下榻,用袖子擦了眼角泪痕。
一开门,一张温和慈爱的脸孔映入眼帘。
姜韶华欢喜地喊了一声:“章妈妈。”
年过五旬的章妈妈,身形依旧苗条,头发乌溜溜的,除了眼角有几道细纹,几乎看不出岁月的痕迹。
章妈妈要下跪行礼,姜韶华早已握住了章妈妈的手。章妈妈也就不跪了:“郡主睡了小半日,肯定饿了。奴婢这就去给郡主做碗面。”
姜韶华笑道:“好些年没吃了,我总惦记着章妈妈的厨艺。”
章妈妈被哄得眉开眼笑,立刻去厨房忙碌,不过一炷香的功夫,就端了一大碗热腾腾的面来。
姜韶华在章妈妈慈爱的注视下,将一碗面吃得干干净净。
章妈妈拿起帕子,为姜韶华擦拭嘴角,一边低声笑道:“真像做梦一样。真没想到,奴婢还能见到郡主。”
姜韶华做了大梁天子,就该坐镇朝堂,待在皇宫里。章妈妈被留在南阳王府,打理内宅琐事,原本以为一辈子都见不到主子了。谁能想到,姜韶华会出京巡查,一路巡到了南阳郡来?
姜韶华俏皮地眨眨眼:“我从计划巡查的那一日开始,就想好了,一定要回南阳王府。我心里也一直惦记着章妈妈。”
章妈妈听得眼眶都红了,顾不得主仆之别,搂着自家主子哭了起来。
姜韶华伸手轻拍章妈妈的后背,低声道:“我打算留在王府,住一个月再走。到时候,章妈妈也随我一起走吧!”
章妈妈不哭了,擦了眼泪说道:“奴婢年岁不小了,禁不住舟车劳顿,就不随郡主出巡了。奴婢就留在王府里,为郡主守着内宅后院。”
“不管到了什么时候,这南阳王府,都是郡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