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咬金自太极宫出来,没有回府,而是策骑去往英国公府拜访……
书房之内,李积无语的看着程咬金,不解道:“你是统兵大将,如今奉调回京戍卫京畿,与我自当保持距离。如今回京之后不返家,先跑到我在这里来,你想干什么?”
程咬金灌了一口茶水,伸手抹了一把胡须,叹气道:“我什么也不想干,就想陛下对我也起猜忌之心!”
只要陛下对他起了猜忌之心,自然不会非得让他取代左右金吾卫,也就不会破坏与房俊之间的默契,否则陛下咬死了让他率军进驻皇城、拱卫承天门,进而将左右金吾卫调出长安,他难道还能一而再、再而三的抗旨不遵?
李积奇道:“你不是心心念念想要返回长安吗?现在终于回来,陛下也会对你委以重任,岂能做出此等蠢事?”
“你有所不知,房二那混账不当人子啊!”
程咬金拍了下桌子,满腔怒火终于爆发出来,将河西之事一五一十说了……
李积先是惊诧,继而失笑:“你这脑袋里都是浆糊吗?就没想过这是人家挖好的陷阱?天底下没那么好占的便宜,何况是宋国公那样的老狐狸?”
程咬金拍了下大腿,懊悔不已:“当时鬼迷了心窍,进而做下此等错事被房俊捏住把柄,悔之晚矣!”
他承认自己对萧瑀有所低估,被其平素宽厚、仁义之外表所欺骗,以为是个腐儒、软柿子,却未想过一个亡国之后仍能在敌人阵营之中风生水起、依附大唐之后成为宰辅之人,怎可能是一个纯良方正之人?
那老狐狸伪装得太好了,致使他在利益驱动之下疏忽大意,一脚踩进人家的陷阱……
李积摇摇头,道:“二郎行事有些时候恣意妄为了一些,但素来守信,他既然与你达成默契,只要你遵守承诺,他并不会反悔。”
房俊的确不大可能反悔,可程咬金却也因此丢失了进入权力核心的机会,而且把柄被人捏着,往后就得退避三舍……
果然,程咬金一脸愤慨,嚷嚷道:“这把柄被那厮捏着,我往后岂能安寝?我不能将自己之仕途前程寄托于某人‘守信’之上,万一那厮哪天发疯给抖搂出来,岂不是麻烦?”
强占一些棉田而已,况且不是占的民田,这点事当然不会影响其爵位、地位。可毕竟是黑材料,一旦在某一个节点之上爆出来,势必会对他进入权力核心产生巨大威胁。
虽然两人已经达成默契,那些棉田落户于清河公主名下,但也只是用来糊弄外人,房俊能让崔神基弄好田契,必然要留下证据……
好似脖颈后边有一把剑悬在那里,指不定什么时候便掉下来给他来一击背刺,如何受得了?
李积奇道:“所以你跑我这里来唠唠叨叨,是想我如何做?”
程咬金扭捏一下,道:“你最近与房二关系甚佳,不如出头从中转圜一二,让他给一个保证。”
李积挑眉:“保证他以后不会捏着强占棉田之事对你发难?”
“正是如此,他对你素来尊重,只要答应你,便无食言之理。”
“呵!”
李积差点气笑了:“所以你心里还是打算将左右金吾卫调出长安,进驻皇城戍守承天门?”
房俊言出必贱,既然与程咬金达成默契,断然不会自食其言。可程咬金依旧想要他加入其中增加一道保险,明显是程咬金自己不打算信守这份默契,却又怕房俊事后将他的把柄挑明,致使他的谋算功亏一篑……
你好大一张脸呐!
程咬金也知道自己的请求有些过分,腆着脸道:“这么多年,我对你素来马首是瞻、言听计从,你说往东我不往西,任何时候都与你站在一起给予支持,且从未有过要求。如今陛下登基,我身为贞观勋臣却游离于中枢权力之外,你可知上上下下指指点点,我是何等丢人?如今碰到好机会却又不得不放弃,实在是遗憾呐!你帮我这一回,往后保证唯命是从,风里火里不皱一下眉毛!”
他是真的不甘心。
太宗皇帝在时,他看似不争不抢,实则该有的都有,想要什么只需装疯卖傻闹上一通,大概都能到手。
可太宗皇帝暴卒,他在李承乾登基的过程之中却选择了隔山观火、袖手旁观,接连做出错误选择,致使李承乾坐稳皇位之后被驱逐出权力核心,沦为笑柄。
如今骤然得到重归权力中枢的机会,却又被房俊小儿捏住把柄,不得不自请于外、错失良机……
身在权力中枢,可以超然之身份表现出大度之气概,但该有的好处都会有。
身在权力中枢之外,即便努力争抢也未必能够捞到太多好处,境地截然不同,所有谋算都是事倍功半,岂能不急?
李积却连连摇头:“这种事岂非摆明了与你一道欺骗二郎?你也知二郎对我素来尊重,最近更一起制定军制改革,彼此应当给予信任,毕竟是心怀大抱负的,万万不可因为这点小事坏了合作之根基。”
“小事?!”
程咬金瞪大眼睛,不满道:“你如今身为宰辅、百官之首,大权在握一人之下,便不顾念以往的老兄弟了是吧?枉我这么多年对你言听计从,你还念不念一点旧情?”
李积蹙眉,盯着他:“你到底想干什么?”
程咬金心里一突,梗着脖子:“我只想重回权力中枢,参与帝国核心!”
李积目光灼灼、面色冷然:“你身为贞观勋臣,已经地位超然,又手握一卫强兵,权柄赫赫,为何非要取代左右金吾卫,进驻皇城戍守承天门?”
“戍守承天门,才能意味着我重归权力核心,这又什么不对?”
“……”
李积盯着程咬金,不说话,神情严肃沉重。
程咬金摊手,嬉皮笑脸道:“不帮就算了,何必这般罗里吧嗦诸多借口?我知你今时与往昔不同,被房二拿迷魂汤给灌晕了,做梦都想完成大唐军制之改革青史垂名、功在千秋,你我追求不同,以往情分便也到此为止,各自安好吧。”
然后起身,抱拳施礼:“告辞!”
也不待李积回应,转身大步离开。
李积没有起身相送,而是坐在原地凝眉沉思,久久未动。
……
回到府中,程咬金无视全家上下欣喜欢迎的笑脸,阴着一张脸径自进了书房,狠狠一脚将一张凳子踹飞撞上墙壁碎裂,兜鍪丢在一边,破口大骂:“房俊小儿,安敢如此欺我!”
夫人崔氏紧随其后进了书房,见状将仆人全部斥退,关好房门,这才转身来到程咬金身前,执壶斟了一杯茶水,又弯腰将兜鍪捡起放在一旁。
这才清声问道:“郎君因何这般失态?”
她虽是继室,但出身清河崔氏、名门之女,在程家地位尊崇,便是程咬金也要高看一眼,有所忍让。
虽然程咬金在外头有一个“混世魔王”的诨名,但是家人却清楚其性格冷静,在外那些恣意行为多为伪装,在家的时候甚少有这等失态之时……
看着夫人清净自持、温婉如常,程咬金心头的盛怒也收敛平息几分,抓起茶杯一口饮尽,长长吐出一口气。
“一时急火攻心,夫人勿怪。”
崔氏瞅他一眼,见他并未解释,也就不问:“府中已经备好酒宴,给郎君接风洗尘,大郎先一步回来,妾身伺候郎君沐浴更衣,便即开宴吧。”
程咬金摇头道:“不急,二郎可在家中?”
崔氏温婉道:“自然是在的。”
“清河也在?”
“是。”
“让他们夫妻过来,我有话要问,嗯,让大郎也来。”
崔氏应下,略有犹豫,又问:“是否叫上三郎?”
明显是有大事要商议,却为何遗漏了三郎?
程咬金迟疑一下,摇头道:“不用叫他。”
崔氏看他一眼,转身出去。
程咬金自己斟了一杯茶,喝了一口,怒火已经消散。
他有六子,三嫡子、三庶子,如今却是当初最不看好、性格木讷的三子程处弼成就最高,原因在于其与房俊交好,自幼玩在一处,随着房俊这些年风生水起青云直上,并未忘记当初的玩伴,一路提携之下如今的程处弼已经是东宫六率的将军,独领一率,深得陛下之信任。
又因其东宫六率的独特属性,不出意外的话将来太子登基,便是潜邸之臣、从龙之功,十六卫大将军之官职轻而易举,爵位最少也是个开国侯……
但是其与房俊捆绑太深,已经与家族之利益相悖。
既然如此,效仿世家大族乱世之中各方押注的方式,确保总有一支子孙处于胜利一方的阵营之中,倒也不错……
未几,程处默、程处亮、清河公主陆续前来,崔氏也坐在一旁。
……
而在此时,程处弼正坐在堂中等着开宴,见两个哥哥、一个嫂子都被父亲叫去说话,他也并未在意,只带着几个弟弟坐在一处说说笑笑,并未意识到家中已经有所变化……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