娟素婷生来就是一头白发。
小时候，别的大人看见她都会厌恶的摇摇头，随即拉着自家孩子的手躲得她远远的。
“妖怪，她是个妖怪！这么小就生了满头白发。”
“你可千万不要和她玩，妖怪，那可是要吃人的！”
诸如此类的话娟素婷已经屡见不鲜了，不满十岁的她一边听着旁人恶语相向一边独自坐在地上拿着一根树枝比划着玩。
你们不要再说了。
我生来就是这般，我有什么办法？
你们可知道，我比任何人都讨厌我这一头白发？
娟素婷的母亲为了将她生下来难产逝去，父亲好似也并不喜爱她。
在又一次的父女争吵后，娟素婷偷了几本父亲珍藏的书籍，离开了她的家。
你不喜欢我，直说就好了，又何必成天对我又打又骂？
年少的娟素婷只是抱着赌气的心思离家出走，盼望父亲能将她寻回去。
可她一走就是两年，到她十岁这年，别说将她找回去了，怕是就连派人来找她父亲都没有做吧。
外边的人对她的恶意都很大，娟素婷身上没有银钱，每天解决自己的温饱都是个问题。
这世上没有人喜欢她，她想去酒店里做工，掌柜却以不雇佣童工的理由将她赶了出去。
可那招呼客人的店小二比她的年纪还小，怎么只赶自己不赶他？
她仗着小时候在父亲的逼迫下学过几手拳脚，学着别人在街头卖艺。
可衙门的官差每次都会将她轰走，还会将落在地上的银钱揣进自己的兜里。
“这里不准卖艺。”
这是衙差的原话。
娟素婷看着一旁在胸口碎大石的卖艺人握紧拳头，默默不语转身离去。
这世上没人喜欢她。
饥寒交加的娟素婷难得的遇到了一个好心人。
是个老奶奶，面容慈祥，笑眯眯的将一碗稀粥递给了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的娟素婷。
娟素婷道过谢，毫不犹豫的喝下了那碗稀粥。
她已经三天没吃饭了，她饿的要死。
一口气喝完，本想再对老奶奶说几句谢谢，可眼皮越来越沉，闭上眼睛前，看到的只有老奶奶狰狞的笑。
再度醒来，她被一群人围着，架在了火堆上。
“烧死这个妖怪，上天会给我们恩赐！”
这是好心给她稀粥喝的老奶奶声嘶力竭的叫喊声。
娟素婷面对不断打在身上的臭鸡蛋，臭菜叶子无能为力。
她不懂，她为什么是妖怪？就因为这一头白发吗？
她想喊，想质问他们，可张了张嘴，闭上了。
眼睁睁的看着有人点燃了脚下柴火堆，娟素婷默默闭上眼睛等死。
罢了，反正没人喜欢她。
其实是有人喜欢她的，至少有人对她没有恶意。
感觉到有人在给自己松绑，娟素婷睁开了眼睛。
眼前人是个比她大几岁的少年，身材无比魁梧，像是能撑起一片天。
奈何这魁梧少年生的又俊秀无比，让娟素婷有些挪不开眼睛。
看着地上倒下的横七竖八的人，娟素婷开口“你…你杀了他们？”
少年憨厚一笑，手上动作不停。
“姑娘，我与他们好言相商，他们不听，我便只好用些武力了。”
少年的笑印在了娟素婷的心里。
“姑娘，准备好了！”
少年将娟素婷拦腰抱起，脚下用力一跃而起。
当时的娟素婷只感觉有少年在身边自己连天上的太阳都是触手可及。
少年将她带到一处小院内，给了心生绝望的她一个家。
在娟素婷想要用剪刀将自己一头白发剪断之时，少年阻止了她。
“这头发生的如此美，又为何要将它剪断？”
娟素婷并不解，这少年这几日相处下来似乎并不怕她。
“你不觉得我像个妖怪吗？这一头白发没有人喜欢。”
少年将她手中的剪刀夺去。
“晶莹如雪又谈何古怪？你自己都不喜欢，又怎能让别人喜欢？”
其实是少年说谎了，他第一眼便被娟素婷这一头白发吸引的挪不开目光。
娟素婷忽然掩面大笑。
这少年明明没什么文采却喜欢说这种文人墨客的话，让她忍俊不禁。
“是你喜欢吧？”
娟素婷见多了人情世故，自然明白少年并不反感自己这一头白发。
少年犹豫一瞬，果断点头。
于是娟素婷将这一头白发留了下来。
不为别的，只为这少年喜欢，那就留下了。
娟素婷终于有时间研读从父亲那里偷来的几本书了。
她用两年的时间将名为阴阳诀的内功修炼成功，又用三年的时间研读了易容术和一本讲些奇门阵法的书。
到她十五岁这年，从父亲那里偷来的几本书都被她研究了个透底。
少年名为夼天河，与她相处五年，终于对她提出了邀请。
夼天河是当今圣水教的圣子，而这代圣女位还在空缺，夼天河邀请她加入圣水教。
“反正…反正你也不被别人喜欢，不如与我一样做个魔教中人。”
夼天河的原话是这样的，娟素婷这辈子也不会忘记当时站在她面前能撑起一片天的少年满脸通红的模样。
娟素婷对于江湖各派知道的并不少，她还知道，圣水教的圣子和圣女自古以来都是一对夫妻。
夫妻二人修习圣教内功，可以阴阳相合创造出全新的功法，可惜这代圣教没有圣女，于是夼天河修习了两门至阳内功，且靠着天赋将两门内功齐头并进，已经在江湖中闯出不小的名头。
娟素婷看着夼天河通红的脸，没什么犹豫的便答应了。
二人相处五年形影不离，早已是你有情我有意，娟素婷等夼天河这一句话已经等了许久了。
两年后，白发妖女之名渐渐响彻江湖，她身负绝世内功阴阳诀，不少人都想杀人夺功。
可惜娟素婷的武功很高，身边还有个对她无比上心的夼天河，许多心怀不轨之人均是来势汹汹却没有后续，江湖中人心知肚明，这些人都死在了娟素婷的手上。
每次有人欲杀人夺功，白发妖女的名头便会再涨一分，那时的江湖人都觉得这一代魔教怕是要一统江湖了。
直到她二十岁那年有孕在身不得不回转圣教待孕，白发妖女的名头才小了几分。
娟素婷的生产过程并不顺利。
在她即将临盆的时候，防守严密的总舵忽然被一个黑衣人给闯了进来，一掌打在了她的肚子上。
好在娟素婷的武功真的很高，起码在种种因素的影响下这黑衣人在她身上占不到什么便宜。
二人最终两败俱伤，黑衣人重伤逃跑。
然而娟素婷的情况也不容乐观，她即将生产却身受重伤，在孩子和她自己之间她选择了孩子。
她不停的运转体内阴阳诀护住体内的孩子，一刻也不敢停下。
好不容易将孩子生了下来，她的内功从此也将再无寸进。
而孩子的状况也不好，圣教的医师告诉她因她临盆之时身受重伤，孩子有些先天不足。
更雪上加霜的事发生了。
原本去突破两门内功最后一步的夼天河在她生下孩子出关后竟忘记了母女二人的存在。
当时的娟素婷只感觉万念俱灰，自己将来一生再无寸进，女儿生下来便有些先天不足，丈夫又忘记了自己，女儿该怎么办？
一念至此，娟素婷只感觉悲上心头，在夼天河面前大哭起来。
而夼天河有些手足无措，起身安慰娟素婷时忽然又把母女二人给记了起来。
夫妻二人在圣教修养了几个月，待娟素婷状况好了些后夼天河和娟素婷主动离开了圣水教。
而圣教通告天下的却是夼天河与娟素婷叛教而逃。
这一切都是夼天河的主张，他意识到了圣教中有了内奸，可他现在没有时间去一点一点将内奸给拔出来，他要去为自己的女儿找药，让她能健健康康的长大成人。
“大哥，这一剂猛药下去，那内奸势必会露出马脚，你不必寻我夫妻，一切都以拔除内奸为目的，你也知道，我并不想做教主。”
这是夼天河和他的结拜大哥江墨毓说的最后一句话，说完后，圣教从此再无夼天河和白发妖女二人。
夼天河和娟素婷二人带着孩子在三月时间内于中部飞絮城外寻到了一处直入云霄的高峰，
当夼天河与娟素婷站在山顶上时夼天河哈哈一笑。
“这山势如同冲霄一般扶云而上，不如就叫它冲霄峰吧。”
娟素婷自生产后情绪一直不高，夼天河便会想方设法的逗她开心。
现下也是，娟素婷闻言低笑出声。
“夫君，我并不嫌弃你没什么文采，你若觉得开心那便叫冲霄峰，不过我觉得这山势直冲云霄还是叫凌霄更为妥当。”
妻子能开心才是最重要的，夼天河当即拍板这山叫凌霄峰。
夫妻二人稍作休息，随即往山底而去。
二人要找一株名为大灵芝的奇药，这药在医书上记载能起死回生，实际上它正是治疗这先天不足的灵药。
也多亏了娟素婷小时候她的父亲逼着她看了许多稀奇古怪的书，要不然二人连女儿该如何治都找不到方法。
大灵芝生长在极高之峰的山底之中，幸运的是二人寻的第一座山就找到了它。
只不过现下大灵芝还没有成熟，娟素婷于是在这里布了迷阵，待月余后回来取它便可。
可待二人从迷阵中出来后却又被人盯上了。
一个蒙面黑衣人率先现身，与夼天河缠斗在一起。
另有三名做僧人打扮的人现身。
“小姐，跟我们回去吧。”
娟素婷只觉得可笑。
父亲这么多年也不来找我，如今却要我抛弃丈夫和女儿回去？
娟素婷二话不说就出手与三人大战在一起。
娟素婷是不可能一己之力战胜这三个人，可这三人也不敢对她下重手。
阁主下令将小姐带回去，如今小姐手中还抱着一个没出襁褓的婴儿，这让三人有些束手束脚起来。
娟素婷可不管那么多，一边与三人大战一边暗中观察夼天河那边的战局。
最终，娟素婷找到了机会见缝插针的一掌打在黑衣人的身上，夫妻二人汇合一处甩掉了追兵。
夫妻二人甩开追兵花了半个月的功夫，回到凌霄峰的途中二人又遇到一个怪人。
那怪人手持一把锈迹斑斑的铁剑，却宝贝的像什么稀世珍宝一般。
怪人身上穿着邋遢无比，夫妻二人见到他时他正被饭馆的掌柜拳打脚踢要他还钱。
而这人好似行尸走肉一般，只是抱着那把破剑默默不语。
夼天河性格豪爽，喜欢结交朋友，于是出手付了银钱将怪人从地上扶了起来。
“你这是何意？”
娟素婷只感觉怪人的声音颇为冷，听在耳朵里就好像身处寒冰之中。
“在下没什么意思，只是喜欢结交朋友，见你有难，便出手了。”
夼天河总是这样，见到不顺心的事就想管一管。
当然，他也有管闲事的实力。
怪人忽然一笑。
“你随我来。”
夫妻二人随他来到一处林中，怪人拔出了锈迹斑斑的铁剑。
“吾名剑尛燮，今日以剑会友。”
在娟素婷震惊的目光中，夼天河在剑尛燮手上不到十招就败下阵来。
要知道现在衡山少林二祖已经久不现江湖，夫妻二人的实力在江湖中也是排的上号的，从来没有在别人手上连十招都坚持不到的情况。
不过这怪人是剑尛燮，那就都说得通了，天下第一剑客，果然名不虚传。
夼天河虽败在了剑尛燮的手上却哈哈大笑起来。
剑尛燮也哈哈大笑，二人颇有一种相见恨晚之意。
“剑尛燮天下第一剑，果然名不虚传。”
“传闻魔教圣子作恶多端，倒是有些名不副实。”
娟素婷不是很懂这些男人之间的友情，二人不过喝了一顿酒就到了结拜论交的地步。
三天后，三人分道扬镳，在夼天河的要求下娟素婷将阴阳诀的后半部分阴诀交给了剑尛燮看管。
“大哥，我夫妻二人要给孩子寻找灵药，又被奸人所盯上，拙荆的阴阳决便拆出一半交给大哥保管，这样就算奸人真的得手阴阳决也不至于为他所用。”
娟素婷确认了那黑衣人就是自己临盆之际出手偷袭之人。
而夼天河则讲述了与黑衣人对战时的古怪感觉，似乎体内的内力就要破体而出，不为自己所用。
剑尛燮回答了夫妻二人的疑惑，也收下了阴诀。
“二弟，狍鸮邪功再度现世，你二人切记要小心行事，你们放心，但凡我还有命在，阴决绝不会落入旁人手中。”
三人就这样分道扬镳了，赶回凌霄峰下，大灵芝却不翼而飞了。
娟素婷急得有些手足无措，夼天河则安慰她车到山前必有路。
二人再度花费两个月的时间，找到了一处像是一柄利剑的山峰。
白晓笠明白，那就是自己被捡到的地方，有名山。
娟素婷讲到这里时有些泪眼朦胧。
“这次那黑衣人没有再带你外公的人来，而是带了许多官兵将我夫妻二人围困在山顶，你父亲为了保护我死在了山顶上。”
讲到这里，娟素婷声音哽咽起来。
“我逃出去，想去找你，可已经找不到了，于是我便一边打探你的消息一边调查那人身份，直到飞絮城被改名灭水，我才知道一直暗中追杀我们的是你父亲的昔年好友，龙行天。”
娟素婷说到这里，眼神中忽然涌出些许杀意。
她捂住嘴巴，轻轻咳嗽两声。
娟素婷这些年内功毫无寸进，面对龙行天即便是暗中出手也受了不轻的内伤，可她不想让白晓笠担心，是以连忙掩饰了过去。
白晓笠看出来了，她不愿自己这个废人把好不容易找到的娘亲也拖累了。
“娘亲，你生的好美，我却如此平凡。”
白晓笠用左手给娟素婷倒了一碗水，递给了她。
娟素婷并不口渴，可这是失散多年的女儿给她的，她毫不犹豫的喝了下去。
“小笠，你并不平凡，你在娘亲的心中也很美。”
娟素婷将白晓笠抱在怀中。
“你父亲生的太丑，要怪就怪他。”
娟素婷眼皮有些沉了起来。
她本就在白晓笠还在昏迷之时出去与龙行天周璇了不少的时间，如今有些困顿也在情理之中。
“小笠，你困不困？娘亲抱着你睡。”
白晓笠点点头。
“娘亲，我困了。”
娟素婷将白晓笠紧紧抱在怀中，渐渐的沉睡过去。
白晓笠睁开眼睛，从娟素婷怀中挣脱出来。
将娟书琴披给她的外衣盖在了娟素婷的身上。
俯身在娟素婷的眉心亲了一口。
谢谢你，娘亲，谢谢你接受这么平庸的我。
娟素婷不过两年将阴阳诀练至大成大圆满之境。
父亲夼天河一人同修两门内功，武功比娟素婷还要高出几分。
父母二人都不平庸，都是天才。
可自己却如此平庸，不过一门阳诀自己练了十几年才练至大圆满之境。
自己是如此的平庸，可母亲接受了她的平庸。
白晓笠将那柄剑鞘通红的长剑拿在了手中。
娘亲，我去给爹爹报仇了。
大哥，二姐，四哥，我来为你们报仇了。
白晓笠顶着小雨往前走了十几里路，拔出长剑费力的在一棵粗壮树木上刻下了几行字。
远远望去，一处直冲天际的高峰近在眼前。
就在那里吧。
就在那里，将一切都结束掉。
白晓笠收回长剑，往高峰处疾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