模模糊糊间,白晓笠看到了白山。
“你怎么搞得?这么小的年纪头发比我还白。”
话音虽不严厉,但白晓笠本能的害怕了。
“爹爹,这是我练功练的。”
白晓笠慌忙解释起来。
想要挥动双臂,却只有左臂能动。
“这么久不见,你又训斥她做什么?”
刘兰兰嗔怪的瞪白山一眼,走到白晓笠身边帮她整理披散的白发。
白山哭笑不得。
“我哪里训斥她了?分明是她自己害怕,不做贼又怎会心虚?”
白晓笠这才想起来,自己武功怕是比爹爹高了不知多少,他看不出来自己乱练了内功。
“我才没有做贼心虚呢。”
小声嘟囔一声,刘兰兰心疼的摸摸她的脸颊。
“你看你,脸上身上都是伤,哪里还有一点女孩子的模样。”
刘兰兰说着说着,竟掉下泪来。
“小笠,要好好的收拾自己,打扮打扮,你也是个女子啊。”
茫然的被抱在怀里,白晓笠不知这是怎么了。
“刘姨娘,你哭什么?”
原来不止刘兰兰在哭,她自己也在哭。
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流。
她不再是个怪物了,她会流泪了。
“走吧,你们两口子,莫要耽误她了。”
贾先生的身影出现在白晓笠眼眶中。
许久不见,贾先生的腰杆也不再挺直,事事都离不开那根拐杖。
刘兰兰松开了白晓笠。
白山牵起了她的手。
“我们走了,你自己要小心,记住,逢人要留三分心。”
白山简单交代一句,随即拉着刘兰兰的手头也不回的走了。
“爹爹,刘姨娘,师父,你们去哪里?”
白晓笠想追,可感觉头发被人扯住了。
“小笠,你不做打扮,怎会好看?”
声音很熟悉。
白晓笠渐渐想起,这是娟书琴给自己扎头发的时候常说的话。
不是已经分开了吗?
白晓笠忽然想起,爹爹和刘姨娘已经逝去了。
师父也已逝去了。
浑身的困意如潮水席卷而来,白晓笠睁开了沉重的眼皮。
看着江墨淑关切的眼神,看着五惊鸿故作不在意的神情。
还有一人是谁?是锄恶。
他怎么在这里。
白晓笠不愿再想了,刚才的一切果然都是梦。
是梦啊…
白晓笠闭上眼睛,逆转经脉运起阴诀。
冰寒内功的刺激下,浑身的困顿如同潮落般退去。
白晓笠半坐起来。
五惊鸿不满意的看着她。
“徒儿,虽已习得阴阳诀,可人的身体终有极限,现下不该强行以内力刺激身体,应该好好休息。”
白晓笠沉默一瞬。
“师父,徒儿自有分寸。”
“哼,希望真的如此。”
这还是师徒第一次争吵。
白晓笠已经顾不得许多了,她要报仇,报仇!
“你怎在这里?”
看向锄恶,白晓笠开口。
锄恶微笑,单手抬起。
“毒女结了善缘,善缘让我寻到了你。”
白晓笠这才看见,二狗子正缩在屋子的角落里坐着。
“鬼姐姐…”
看到白晓笠看向他,二狗子站了起来。
看到白晓笠没有戴面具,二狗子从衣襟中掏了掏,掏出一副崭新的面具。
这副面具比之她原来那副还要逼真。
嘴角高高咧起,獠牙从嘴角露出。
看着这副恶鬼面具,白晓笠接过,戴在了脸上。
“鬼姐姐,我还有许多,这个和尚哥哥见过。”
原来,百器去劫持刘兰兰之时,二狗子正巧去茅厕。
躲在门外看到了一切,二狗子慌不迭似的满街乱窜,遇到了正走在大街上的锄恶。
大致明白了事情的经过,白晓笠冲锄恶点点头。
“多谢了。”
锄恶能来帮她,她记在了心里。
“朋友之间何须言谢?”
锄恶微笑摇头。
“圣女,接下来怎么做?”
江墨淑迟疑一瞬,开口。
如今白晓笠整个人的气势都阴冷无比,连他都有些不敢接近。
白晓笠沉默,看看二狗子。
五惊鸿站起,缠着二狗子要一副面具,二狗子自然同意,于是二人相继出屋。
“有多少弟子可以动用?”
江墨淑闻言,低头沉思。
“大概,可以调动二十余人。”
“足够了。”
白晓笠踱步几步,转过头。
“可对边境大营熟悉?”
江墨淑闻言点点头。
每个殿主在升任殿主之前都要在边境大营待许久,他江墨淑对边境大营熟悉无比。
“那就画出图来,把桐油的位置标明,让弟子们准备好,今晚放火,烧了大营。”
江墨淑闻言震惊的抬起头。
白晓笠依旧是那副样子,不闪不避的迎上他的目光。
“这是迷药。”
扔出一袋迷药,白晓笠转过了身。
江墨淑看着手里的迷药,想要劝说,却不知该如何劝。
他在白晓笠的眼中什么都没看到,只看到了仇恨。
滔天的仇恨。
“毒女,此事有伤天和,要多多三思。”
江墨淑不劝,锄恶会劝。
“锄恶,边境的龙帅,屠了整个村子,杀了我的父母,杀人偿命,天经地义,何来有伤天和?”
白晓笠侧头看向锄恶。
“若你觉得不可行,便不必帮我了。”
锄恶张张嘴,叹口气。
“毒女,我会帮你,可你要明白,你一把火,烧的不止是该死之人,许多不该死的人也会丧命。”
白晓笠沉默一瞬,背过身去。
“多谢了。”
锄恶摇摇头。
江墨淑张了张嘴,不再多说什么。
“小笠,作为属下,我会听命于你。”
从怀中掏出一封书信放在了桌上。
“圣女已经记起一切,这是托我带给你的书信。”
看着白晓笠毫无反应,江墨淑行至门口顿住脚步。
“作为叔叔,小笠,我不会支持你这样做的。”
不待白晓笠说什么,江墨淑开门走了。
白晓笠怔然一瞬,走到桌边拿起了书信。
她会不知道吗?
她也知道这么做不对。
可她能怎么办?她该找谁报仇?
一个龙凌天,那剩下的五百人呢,村子几户人家没有一个活口,他们的仇便不是仇了吗?
白晓笠有些执拗。
她不愿管多的,明知屠村不对,却还是做了,那就该死。
手中用力,书信被震成碎片。
不会再看了,既然已经分开,又何必再看?
白晓笠对娟书琴狠。
对自己也狠。
她只感觉浑身发冷。
她,还能行此极端做法,她是圣水教圣女。
若换成一个普通百姓呢?
去状告衙门?去上报朝廷?
面具下露出一丝嘲讽的笑容。
她都不敢想,一个普通百姓遇到这种事情该怎么办。
“毒女,你且休息休息吧。”
锄恶道一句,走向门口。
“那件事,你还是该慎重考虑一下。”
说完,锄恶走出了房间。
周围静的可怕。
白晓笠不说话,盯着地上的一摊碎屑。
她有些想要将这堆东西拼起来看一看的冲动。
与娟书琴在一起时,白晓笠虽也觉得这世道不公,但还是能看到许多美好。
可如今,二人才分开不久,自己便遭此大变,如今的她,只能看到世间的阴暗,她的世界再无光明可言。
可笑,可悲。
白晓笠嘲弄一笑,躺在了床上再无动静。
夜色渐浓,白晓笠立于矮山山头。
身边的锄恶坐在地上往嘴里灌酒,一旁的江墨淑站在他的身后。
目光遥望火光之处,不久后,这里将变成一片火海。
“可都准备好了?”
江墨淑闻言点点头。
“弟子们都已全体待命,留在这里的是听雨旗众。”
听雨旗?母亲娟素婷亲自培养的力量。
可如今,母亲又在哪里?
遥遥望着远方,等待一切的开始。
五惊鸿并没有劝阻于她。
五惊鸿只是亲自拿起了火把,潜伏在兵器库外。
他身为白晓笠的师父,没有劝她,而是选择了共同面对。
白晓笠此时已经不知对错,她的眼中,燃起复仇的火焰。
龙凌天的心情很不好。
月余前,弟弟龙行天突然前来,开口一句话就是计划有变了。
再度追问,龙行天告诉他他现在已经不是天下第一了,一方军队,一方江湖的计划彻底破灭了。
龙凌天很着急,如今晋国的军权都在右相手中。
若右相知道了龙行天倒台之事,边境大帅之位会不会易主?
可龙行天想的没有他那么多,他这次来只是来泄愤的。
听到了大哥的担忧,龙行天一笑带过。
“大哥莫怕,我与右相之间的合作绝不会就此断绝,只是,这口气一定要出。”
龙凌天看到了弟弟的愤怒。
他也很愤怒,谋划十余年,一朝成空了。
所以,自己就这样点了五百人去屠了一个村子?
那些士兵,出征之时明明是不情愿的,可还是跟着自己走了。
谁让自己是大帅呢?
龙凌天突然呵呵笑了起来。
谁让自己是大帅呢?
自己是这东边境大帅,东边境八万大军全部都是他说了算。
做了大帅,就能乱杀无辜了?
龙凌天忽然站了起来,行至账外。
什么叫乱杀无辜?
白发毒女毁了我兄弟二人的大计,她该死!
可那些村名呢?被自己一声令下屠杀的村民呢?
龙凌天边走边看,这夜许多士兵都捧着一碗水在喝。
龙凌天皱皱眉头,走到一处聚集起来的士兵中间。
“这是什么?怎么都在喝?”
他问话之人是他一个亲兵,名叫陈荡。
他很器重陈荡,陈荡有将帅之才,龙凌天一直把他当接班人培养。
“大帅,这个水,有酒的味道,你也尝尝。”
陈荡憨厚一笑,递给龙凌天一碗水。
军营不能喝酒,最近边境晋曼冲突不断,他龙凌天也不能例外。
可他是大帅,要以身作则。
“陈荡,你巫言惑众,扰乱军心,该罚。”
龙凌天并非不让别人喝水。
只是大家都是汉子,都喜欢喝酒,可如今冲突不断,随时有可能打起来,不能让人人都想起酒的味道。
陈荡被罚了十军棍,也没有人再扎堆喝水了。
龙凌天满意了,踱步准备回到军账。
一直以来,保家卫国,马革裹尸是他的梦想。
可是你对晋国的贫民百姓动手了。
可他们都和白发毒女是一个村子的。
他们看着白发毒女长大,他们该死!
龙凌天拼命说服自己,躺在了炕上。
闭上眼,翻来覆去睡不着觉。
坐起,看到了桌上的一碗水。
龙凌天嘲弄一笑。
给他送这碗水的人,也是一个亲兵。
这名亲兵,处处巴结他,讨好他,可他不喜欢。
反而是陈荡那个呆头呆脑的,深得他心。
“来人!”
账外士兵走进来。
龙凌天交代了让这位亲兵卸任亲兵一职,转去步兵。
富家子弟又如何?
龙凌天是当今右相钦点的边境大帅,谁敢说他一句不是?
可侧头一看右相的书信,烦躁的情绪再度涌上心头。
右相在信中言明,近期会来此。
为何而来?
龙凌天明白,是自己为私事调动军队的事被右相知道了。
看到本想让人端走的水,龙凌天舔了舔嘴唇。
他也喜欢酒。
于是他端起了水,喝掉了。
有些满意,躺在了炕上,这次睡着了。
这一晚,许多人都如他一样睡得很沉。
刚刚走进大帐的士兵再一次走进来。
伸手探探龙凌天的鼻息。
睡得很沉。
摘下头盔,原来此人是江听水。
他还有一重身份,就是听雨旗的旗主。
“行动吧。”
“是。”
账外传来回应,江听水回头看一眼睡得深沉的龙凌天,走出了账外。
是从何时开始?
白晓笠不知道。
边境大营的不远处,兵器库处燃起了火光。
那是五惊鸿开始动作了,他将整个兵器库点燃了。
白晓笠就这样看着,目无表情的看着。
除了眼神越来越冷。
一炷香后,江听水现身而来。
“圣女,殿主,桐油全部倒完,只连结了半个大营,弟兄们正在铺衣服。”
白晓笠侧过头,思索片刻。
“不必再铺了,动手吧。”
一旁的锄恶略微露出一丝苦笑。
即便只是半个大营,也不知有多少人要死在这一把火上。
火光渐渐燃起,白晓笠独自一人立于山头。
锄恶和江墨淑已经去了场内。
白晓笠目光渐渐燃起复仇的火焰。
看着火势越来越大,白晓笠面具下的嘴角咧起。
仿佛在映衬她的心情,咧嘴大笑的恶鬼面具被火光照耀的渗人无比。
一阵风吹起,吹的白晓笠一头白发飘荡而起。
迎着风,白晓笠单手伸开,跳下矮山。
原来,这样才是复仇的感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