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夜天上无明月,却被大火烧的通红。
龙凌天迷迷糊糊的,听到了帐外的吵闹声。
怎么了?是边境有敌来犯?
不,应该不是的。
双方打生打死这么多年,早已达成了共识,下一次打起来,该是在几天后。
再者说,弟弟不是言明了许多,何况他也已经动身前往曼国寻求合作去了。
龙凌天就这么迷迷糊糊的想,再度睡着了。
而他的身旁,白发鬼面的白晓笠早已等候多时了。
“嘶…闹得这么大…”
笑面倡优立于高山之上,冷嘶出声。
身后,全身被黑袍笼罩的影子依旧跟着,还有百器,浑身是伤的跪在地上。
“影子,是不是逼的太狠了?”
笑面倡优看着漫天火光,缓缓开口。
“属下不知。”
影子的回答依旧简洁。
“所托非人啊,此事怪我,此事怪我。”
笑面倡优就这么喃喃开口,跪在地上的百器不住颤抖。
“教主,是…是属下的错。”
百器跪在地上,再也没有面对白晓笠之时从容的态度。
他这一身伤,有一半是出手保下白晓笠之人打的,另一半,是影子打的。
“百器啊,你的胆子是真大,大到本教主都不敢想。”
笑面倡优笑着说出这句话。
转过身,双目直视地上的百器。
“若不是那人去的及时,白发毒女是不是要死在你手上?”
笑面倡优缓缓踱步向百器。
声音如同一根轻飘飘的羽毛。
“若不是影子到的及时,你焉有命苟活于此?”
笑面倡优驻足在百器身旁。
顿了几瞬,跃过百器。
“百器,你要明白,复活教的四大护法,并不是什么不可替代之物。”
影子静静跟在笑面倡优身后。
“你要本教主信任你,本教主信了,你去吧,去将柳家之事办好,去好好查一查,间接死在你手上的那对夫妻是什么人。”
笑面倡优就这么走了,影子也随之而去。
只有跪在地上的百器,缓了几瞬才踉跄站起。
“属下…明白了。”
龙凌天只感觉被人大力丢在地上,周身尽是灼热之感。
睁开眼,只看见漫天的火光,将天都烧的通红。
从地上爬起,看到了咧嘴大笑的白发恶鬼。
“龙帅,龙大帅,给你准备的这场盛宴你可感到满意?”
白晓笠俯下身子,将龙凌天胸前衣襟拽起。
“我只想问问你,那天无名小村的村民,闭上眼睛前是否也是看到这样一副景象?”
龙凌天闻言茫然转头四顾。
看了半天,才反应过来。
“你竟…你竟然…”
他看到了什么?
他的边境大营,烧起来了?
慌忙转头探看,却无人打水救火。
“人呢!人呢!”
龙凌天慌忙大喊。
转过头,看见了远方兵器库的火烧的更为肆虐。
“人呢!人呢!”
龙凌天挣脱开白晓笠的手,从地上爬起四处乱跑。
一个帐篷一个帐篷的看,他的帅帐四周,早已是大火肆虐,帐篷都被烧塌了。
而内中,他的兵,早已被烧成了焦尸。
“你做了什么?”
喃喃几句,转身怒视白晓笠。
“你做了什么!”
冲向白晓笠,挥拳打向她的面门。
下一瞬,龙凌天重重摔在地上。
喉咙被掐住,仿佛下一瞬就要断气。
正自翻着白眼,白晓笠松开了左手。
原来,这就是复仇,这就是复仇的感觉。
白晓笠起身看看四周,心中升起一股莫名的满足感。
满足感从何而来?不知。
也不想知。
“你…你是罪人…”
龙凌天颤抖着身子从地上爬起,伸出一只手直指白晓笠。
“我是罪人?”
白晓笠俯身将龙凌天从地上拽起,让他的脸贴近自己的面具。
“龙帅,龙大帅,请你告诉我,身为边境大帅,屠戮晋国百姓,你是什么?”
龙凌天挣扎着身子不敢靠近于她。
白晓笠松开了手。
龙凌天从地上爬起,徒劳的拽起木桶就跑。
“你是个罪人…你是个罪人…”
龙凌天就这样一边重复嘴里的话,一边打水徒劳想要扑灭大火。
白晓笠只感觉莫名的愉悦,跟在龙凌天的身后欣赏他的表演。
看着龙凌天披头散发,一遍一遍的跑去打水,白晓笠只感觉很好笑。
渐渐的,许多士兵都醒来,开始着手将大火扑灭。
白晓笠不管他们,那些自然有人去管,她要管的,就只有面前的龙凌天。
直到看到龙凌天脚步被绊,脸朝地面摔在地上。
白晓笠哈哈大笑。
再也没有压制自己的内力,修炼至大成的阴阳诀随着她肆意的笑声宣泄而出。
她笑的是如此疯狂。
爹爹,姨娘,师父,你们看到了吗?
看到我为你们送别的盛宴了吗?
白晓笠仰头看天,仿佛看到了白山几人在默默看她。
四周皆是大火肆虐,咧嘴大笑的恶鬼笑的如此生动。
“白发毒女,白发毒女…”
龙凌天终于反应过来凭他自己救不了火,于是扑向白晓笠跪在她身前拽着她的黑袍衣摆。
“救救火,救救火,我愿意赔命,我愿意赔命…”
白晓笠低头俯视龙凌天,就如同在看一只蝼蚁。
本就该是这样,自己有如此武功,不是本就该这样吗?
边境大帅?朝廷将军?这些在自己眼里不都是蝼蚁吗?
现在知道错了?屠村之时你怎么不知错?死掉之人可还能活?
白晓笠越想越是深入,渐渐的,瞳孔不再复有清明,唯有复仇的火焰在内中燃烧。
想要一脚将龙凌天踢开。
正要动作。
“够了!已经够了!”
“白晓笠,已经够了!”
脑海中蓦然响起大喝,让白晓笠恢复几丝清明。
够了?什么…够了?
茫然四顾,偶然间抬头望向天空。
白山正自严肃的看着她,仿佛下一瞬就要训斥于她。
“白发毒女,快停手啊,快停手啊,我愿意给你赔命!”
龙凌天的大喝声将白晓笠的意识勾回。
白晓笠冷笑一声。
你赔?你又如何能赔?
可看看四周,火势越来越大,救火的士兵虽不少,可这风在一直吹,火也在一直烧。
偶尔一声声惨叫声灌在白晓笠耳朵里,她终于醒了。
已经…够了。
“江墨淑!”
冷喝声从白晓笠口中发出,江墨淑现身于她身后。
“去…去救火。”
白晓笠不知她是怎么说出这句话的。
要求放火的是她,要救火的也是她。
以前常听娟书琴言,朝令夕改,可谓昏君。
那她不亦是如此?
江墨淑怔然一瞬,随即露出一丝笑容。
“小笠,我明白了。”
江墨淑离去了,白晓笠将目光放在龙凌天身上。
“你这个罪人…你这个罪人…”
依旧喃喃不止这几句话。
白晓笠俯身凑向他。
“我是罪人,那你呢?龙帅,你是不是罪人?”
“要怪就要怪你,若不是你毁了我兄弟二人的大计,我们又怎会报复于你?”
龙凌天目光阴毒的望着白晓笠。
原来是兄弟。
白晓笠恍然。
“我坏了你兄弟大计?可笑。”
可笑至极。
白晓笠嗤笑一声。
“我亲生父亲死在龙行天的手上,我这条右臂也是拜他所赐,我不过前去讨回公道,你却将一切都怪在我的头上?”
白晓笠愤然出手,一巴掌打在龙凌天的脸上。
“你告诉我,这一切都怪我?”
不够解气,又是一拳打在他脸上。
“我可有主动招惹于他?不过是因我身怀阴阳决,就被他设计害成这副鬼样子,我去讨个公道,反倒是错了?”
还是不够解气,白晓笠骑在了龙凌天的身上,左臂不断挥动打在他的脸上。
“还好是我,还好我有这个本事去讨公道,龙行天害了那么多人,他们怎么讨公道?”
白晓笠止住了动作,将龙凌天从地上拽起,瞪着他满是鲜血的脸。
“龙帅,你告诉我,那些被他害死的人,又该怎么去讨公道?龙行天自己练邪功,自己将自己邪功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你却将一切都怪在我头上?”
白晓笠怒目相视于龙凌天。
龙凌天不敢去看她的目光。
原来是这样。
原来真相竟是这样。
弟弟所言,什么白发毒女诡计频出,暗中加害于他,都是假的。
他就像个傻子,被龙行天当做一枚棋子,随意使用,指哪打哪。
龙凌天在边境做帅做了十几年,却被他一番话骗得亲手集结军队屠灭了一个村子。
龙凌天很疼爱他的弟弟,他就龙行天这么一个弟弟。
家里从小情况并不好,父亲是个肯吃苦的,母亲却是个喜欢在一旁指三道四的。
龙凌天不明白,父亲为何会与母亲结婚,他的印象里,只有每日父亲在地里直不起的腰杆和母亲每日指指点点挑三拣四的话。
直到他长大,参军,渐渐在军中有了一席之地。
直到他被右相钦点为将,他才有了能力去知道一切。
父亲本是个官家之后,只因为与母亲大婚,被岳家拖累的举家流放。
而母亲,贵族大小姐,改不了往日那副挑三拣四,眼高手低的性子,造就了不幸的一家人。
再次见面,父亲死了,不知道是怎么死的。
母亲也没了往日那副牙尖嘴利的样子,只是将弟弟托付给了他。
龙凌天就这么一个弟弟,自然是处处溺爱。
弟弟想学武,他托关系托人找了一个宫内锦衣卫教他,弟弟学成,出师后便只身闯荡江湖去了。
若干年后,收到一封家书,是母亲写的。
几日后,回到老家,母亲死了,龙凌天终于和久经阔别的弟弟见了一面。
只是母亲死的奇怪,明明几日前还发书信言想见他一面,怎的却被贼人杀害?
龙凌天逗留了三天,而龙行天第二天便匆匆离去。
龙凌天只找到一封母亲写给龙行天的家书。
现在想想,母亲下葬之时她珍若视重的首饰全都没了。
再想想父亲死时母亲那副见了鬼和欲言又止的样子。
会不会…
龙凌天不敢再想下去了。
也不愿再想。
他知道,他不可能再活下去了,白发毒女不会让他活下去,他亲手杀了她的父亲。
那也是自己的兄弟啊,白山,自己的兄弟。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
难怪久久不见,龙行天非要给他吃什么药补补身子。
龙凌天觉得自己终于想明白了一切。
可这些,他不想跟白晓笠解释了。
看看面前这个女子,古怪的女子。
听她之言,她也很不喜她这副模样。
若是自己的死,能偿还弟弟的罪业,那自己便死在她手上罢了。
只是…
白晓笠松开了手,龙凌天无力倒在地上。
只是,舍不得这里啊,舍不得这晋国的土地啊。
龙凌天望着天,不舍的闭起了眼。
自己,舍不得死啊!
白晓笠为什么松开手?
她在龙凌天眼中看到一丝恍然大悟,也看到一丝决然。
“你知道了什么?告诉我,快告诉我!”
看着拽着自己疯狂摇晃的白晓笠,龙凌天微笑摇了摇头。
你是个可怜人,而我是个可笑之人。
当初,弟弟一句想做皇帝,龙凌天只感觉好笑。
一转眼,龙行天成了高高在上的天下第一,还顺着自己搭上了右相,龙凌天不再感觉可笑,反而有些期待。
弟弟为皇帝,自己为大帅,会否让他一展宏图?
如今明白自己被利用,想想自己这么多年的所作所为,龙凌天只感觉可悲。
“放开大帅!”
白晓笠身后传来大喝声。
原来,火不知何时被灭了,非人之因,而是天为。
蓦然间下起的雨,将大火扑灭,也将白晓笠心头的污秽冲刷。
环顾四周,看着满目疮痍,白晓笠下意识松开了手。
这…都是因为自己一声令下而来。
都是自己做的。
身后传来破风声,随手拔剑将出手之人打倒在地。
“不许过来!”
龙凌天冲着陈荡大喝一声。
“大帅?”
陈荡从地上爬起,不可置信的看向龙凌天。
“白发…白晓笠,还容我求你一件事。”
白晓笠将目光望向龙凌天。
被雨淋湿的一头白发无力耷拉在身旁,虽戴着咧嘴大笑的恶鬼面具,却让人感觉凄惨无比。
“我死以后,还望你能辅佐陈荡,坐稳这大帅之位。”
白晓笠只感觉可笑。
你知道什么,却不告诉我,杀了我的父母,还要我帮你?
天下哪有这么好的事?
“凭什么?”
毫不犹豫的反唇相讥。
龙凌天一笑,不予理会。
“龙凌天,向白发毒女谢罪了!”
捡起掉落在地的长剑,龙凌天于白晓笠惊愕的眼中自刎。
白晓笠瞬间出手,可只抓住了已经砍进一半的剑身。
“帅账之下…就当我送给你的…礼物…”
龙凌天只留下这么一句话,断气了。
那一声谢罪还回荡在耳畔。
听着陈荡不住的喊大帅之声。
看着周边满目疮痍。
白晓笠第一次,后悔了。
她,真的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