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忽然响起惊雷之声,天色都被照白一瞬。
不远处的路人,借着这一缕雷光看见了披头散发的恶鬼正跪在一具尸体之前。
“有鬼啊!有鬼啊!”
手中的灯笼掉在地上,沿着被百器打塌的小屋残骸,燃起了冲天的火光。
而咧嘴大笑的恶鬼,面具下的瞳孔却流出两行清泪。
“人不是我杀的…”
“白发毒女,你又在作恶!”
浑厚低沉的声音,有两人现身于她身前。
“有我徐氏二王在,你休想再作恶。”
也不知面对这空荡荡的街道,使内力大喝出声是为了什么。
白晓笠无视了他们二人,伸出手想要将柳家家主死不瞑目的眼睛给合上。
“找死!”
两人一人使棍,一人使枪,一上一下冲向了她。
柳家家主的眼睛,怎么也合不上。
“滚!”
白晓笠忽然抬起头,阴阳决运起怒喝出声。
飞在天上之人,被她一句大喝吼的只感觉胸口发闷,不禁大叫一声跌落在地。
地上之人好一些,只是被她震退了一步,立时便稳住身形拦在同伴身前。
“你可有事?”
还在警惕的望着白晓笠,忽然感觉后背一痛。
低头一看,一截短刀插入胸口。
“大哥,做兄弟的定会为你报仇的。”
转过头,口口声声称兄道弟的人早已没了踪影。
无力的半跪在地,白晓笠缓缓踱步向他。
吾命休矣!
心中暗叹一句,下一瞬便感觉喉咙剧痛。
白晓笠单手掐着他的脖子将他按在了地上。
“我没有杀人…”
哽咽的开口。
那人不可置信的望着白晓笠。
他看到了哭泣的恶鬼。
通红的眼睛,渐渐松了手上力道。
一拍那人胸口,短刀自体内被震飞,下一瞬,径自出手点了几处穴道。
胡乱的扔出一个玉瓶,白晓笠俯身捡起自己的木剑,踉跄着步子就此离去。
只留地上那人有些不敢相信。
不敢相信他还活着,不敢相信白发毒女竟然放过了他。
白晓笠扶着墙走在阴冷的胡同里。
她如今身体本就差,还淋了雨,却什么都不想管。
她报不了仇,她做了错事。
脑子里混成一团浆糊,密密麻麻的声音自她周边响起。
下一瞬,脚步一空,跌倒在地。
闭上眼前,只看见一人落在她的身前。
她是被对话声吵醒的。
“天气还不冷,你要我找这么多被子出来做什么?”
“哎呀,你就别问那么多了,救人要紧啊。”
是一道沉稳的男声,好像在哪里听到过。
“哦哦哦,对对对,先救人,先救人。”
白晓笠又听不到声音了。
再次醒来时,只见一个长相姣好的妇人正自往她额头上放湿毛巾。
见她醒了,妇人露出一丝笑容。
“姑娘,你醒嘞,感觉怎么样?”
迷迷糊糊间仿佛看见的是娟素婷,白晓笠努力开了口。
“娘亲…好冷…”
看着她又闭上了眼睛,老板娘连忙用手拭了拭她额头。
“哎呀,这么烫呢。”
连忙将湿毛巾放在水里洗了洗,又盖了上去。
“她都烧成这样,还说冷,你给看看到底怎么回事啊。”
站在身侧的是同福酒楼的掌柜。
闻言略微一思索。
“你再去拿一床被子来,要厚的。”
老板娘出去了,掌柜思索片刻将手探进被子中。
本想用内力一探究竟,一接触,只感觉自己的内力如同陷入了深不见底的旋涡。
猛的抽手收功,掌柜的眉头皱成了一个川字。
白晓笠一连躺了三天,丝毫没有转醒的迹象。
老板娘和一众伙计都待在屋内,掌柜的也在。
又叹一口气,掌柜的终于开口。
“夫人,能不能别叹气了?”
老板娘转过头望向他。
“本想着救一条人命,万一她死在这里怎么办?”
老板娘的脸都皱成了一团。
“倒是不怕死,就怕半死不活赖着你让你养一辈子。”
胖胖的厨子事不关己的站在一旁,嘴里还嗑着瓜子。
“非也,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啊。”
书生模样的人说了一句,谁都不理。
一个女子推开几人,行至白晓笠面前。
“依我看啊,就是走火入魔了,看姑奶奶我大显身手。”
言罢,将手伸进被子里,猛的抖一激灵,随即后退几步靠在了桌子上。
“好可怕,好可怕的内力。”
看的掌柜的轻笑出声。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能笑的出来?现在还有什么东西比她死在这里可怕?”
环顾众人,众人纷纷退后一步远离了她。
“夫人,我觉得你的脸现在最可怕。”
说着,拿着一枚镜子让她自己看了看。
老板娘皱成一团的脸终于面无表情了。
“咳…咳…”
白晓笠本来想笑,可惜喉咙太痛,一张嘴便咳出了声。
她其实早就醒了,只是感觉困得睁不开眼睛。
刚才那女子的内力往她体内一窜,一股冰冷之意终于让她睁开了眼睛。
“多谢…各位恩公了。”
白晓笠左手支撑着自己坐了起来,向一众人单手抱了抱拳。
“谢什么,我辈江湖人,就该互帮互助。”
女子豪爽的一拍胸口,上前一步。
“你的内力还蛮深厚的嘛,改天来和我比一场。”
话音刚落,便被掌柜的推了一把。
“去,你们的活都干完了吗。”
一众人扫兴的摇了摇头,随即屋中只留下了掌柜的和白晓笠。
“你的身体…”
白晓笠默默将恶鬼面具戴在脸上,摇了摇头。
“多谢前辈费心了。”
这话听的掌柜的直摇头。
白晓笠思索片刻,才认出了这是同福酒楼的掌柜。
于是她从自己的贴身包袱中拿出些许银子,在掌柜的不解的目光中塞给了他。
“赔付上次砸店的银子。”
掌柜的闻言笑出了声。
白晓笠不管那么多,径自下床,穿好鞋袜,拿起自己的木剑要走。
“你的身体,不适合外出,何不多留一阵?”
掌柜抛抛手中银子,开口。
白晓笠沉默,摇了摇头一句话也没说。
她似乎是个不祥之人,与她有关之人最后都会死去。
她不想再有人因她而死了。
下楼,偶然间看见了那一壶壶美酒。
“这酒怎么卖?”
站在一旁的书生正在忙着算账,一抬头就看见了一只咧嘴大笑的恶鬼。
“啊!”
惊呼一声,手中毛笔闪电般探出。
白晓笠一歪头,抬手格住了毛笔。
想不到这酒楼中每个人都卧虎藏龙。
“那酒我送你一壶,不要钱。”
一抬头,掌柜的站在楼梯上往下看。
白晓笠依旧没有说话,拿起一壶酒就此离去。
掌柜的笑意愈发浓了。
白晓笠开始喝酒了。
起初,只是觉得喝酒能帮她暖暖身子。
但一发不可收拾,她甚至可以说开始酗酒了。
她发现,只要自己喝的够多,就能见到自己想见的人。
无论是娟书琴,还是自己的亲生母亲娟素婷。
甚至就连白山夫妇,两位师父她都能见到。
喝的越多,自己周围密密麻麻的声音就越小。
身体也越来越差,时不时就要撕心裂肺的咳嗽一阵。
不过无所谓,她本就多活一天赚一天罢了。
她是个废物,什么都做不成。
眼下,白晓笠从被子里钻出来,看看外边的天色。
待到夜深,套上几套衣服,就连不曾离身的木剑都不拿了,转身出了房门。
没有酒了,她要去买酒。
依旧是熟悉的同福酒楼。
“拿一壶酒。”
这次,书生没有再用笔戳她了。
她来这里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同福酒楼的人都认识她。
将包好的酒抱在怀里,掏出了银子。
没有人接。
“你的酒,不要钱。”
依旧是掌柜的那沉沉的声音。
依旧是从楼梯上望向她。
白晓笠明白,他是在对自己释放善意。
可她不敢与掌柜的做朋友。
“又何必与我这种废物结交?”
书生将银子递还回来。
又是这样,不只是掌柜,就连同福酒楼的伙计都是这般,每个人都在对她释放善意。
可她不敢接下,这份沉重的善意。
转过身,走出了酒楼。
仰头就是一大口酒。
她似乎成了个只会喝酒的废物。
心口熟悉的灼烧感,白晓笠扶着墙壁剧烈的咳嗽起来。
身后一道若有若无的气息,是那日想要与她比试一番的女子。
这几日都是这样,只要她来买酒,掌柜的就会叫一个伙计跟着她。
直到等她一脚踏入客房,伙计才会离去。
掌柜的怕她遇到危险,在暗中派人保护她。
白晓笠已经许久不曾被人如此对待了,换做以前,可能早就与掌柜的成了至交。
可现在,她不敢了,也不愿了。
走着走着,眼前仿佛出现了幻觉,有许多人围着一个妇人拳打脚踢。
头脑有些混沌,白晓笠晃了晃头,再度看去。
看了半天,才发现,这不是幻觉,是真的。
那妇人…好熟悉。
又抬起酒壶灌一口酒,面具掉在了地上。
拾起之时,手上咧嘴大笑的恶鬼仿佛在笑她。
看看你,现在是怎样一副废物的样子?
她已经听不到小青的声音了,听到的,每句话,每个字无不在提醒她自己就是个废物。
你是个废物。
你救不了自己的父母。
你配不上娟书琴。
你杀不了仇人。
……
“呵。”
轻笑一声,白晓笠看着那张咧嘴大笑的恶鬼。
“笑吧,笑吧,你们说的没错。”
她醉了。
不远处,还在拳打脚踢。
“你这个贱女人,敢杀你的夫君?”
“我没有!我没有!”
妇人只是痛的趴在地上抱着头大喊没有。
这一幕,似曾相识,白晓笠好像看到了如今的自己。
百口莫辩,说出口的话无人相信。
冷笑一声,这次,她不想多管闲事。
可是左手抖得厉害,她怎么也压制不住。
“他不是我的夫君,我们已经合离了!”
妇人还没有放弃,还在大声辩解。
“贱女人,贱女人,你别忘了给我儿子生过两个女儿,你说合离就合离了?”
那打人的老太太手上抓着一根细长的柳条,实打实的一下下抽在妇女身上。
白晓笠顿住了脚步。
那妇人和她一样,是个废物。
妇人并不放弃,依旧死死的护住头大声辩解。
哦,妇人不是废物,她还没有放弃。
反倒是放弃了的她,才是个废物。
左手抖得愈发厉害,白晓笠脚步一点地面,冲了过去。
她还是出手了,这妇人和她多像啊,百口莫辩,千夫所指。
二狗子,小乞丐,妇人,她自己。
没有人相信,没有人愿意听。
这世间多的是这种说黑是白的人,凭什么,凭什么?
没有人是该死的!
手中酒壶掷出,“啪”的一声,急促的破空声惊的一众人都是纷纷后退。
老太太更是摔了一个大屁股墩。
白晓笠护在了妇人面前,左手往后探,想要拔出木剑。
一摸,心里慕然一空。
四五个壮汉已经冲着她扑了过来。
身体的自主反应已经超过了她混沌的头脑,二指捏起成剑,不过片刻已经将几个大汉撂翻在地。
略微有些喘息,她的身体还是那么虚弱。
“啊!”
一名大汉猛的从地上翻身而起,抬起地上的铁锹高高举起想要砸向她的头。
左手再一次探入后腰,脑袋才反应过来,自己最重要的伙伴不在身边。
不能退!
身后还有趴在地上的妇人。
千钧一发之际,猛然摸出两枚银针。
“徒儿,看好了!”
五惊鸿手持两枚银针,将白山挥来的一根胳膊粗的木棒从中刺成了两截。
她还记得,那时的她眼睛瞪得比铃铛都大。
举轻…若重…
眼睛睁开,大汉好似看到她的瞳孔变白了一瞬。
左手稳稳的接上了那根铁锹。
“嘭”。
大汉落地,被白晓笠一掌打飞。
“噌。”
半截铁锹落地,插在了土里。
铁锹之上,两枚银针深深插入其中。
“你这样的人,又怎能说自己是废物?”
低沉的男音,侧头一看,掌柜的与她并肩立于一起。
“你看看你身后,若是废物,又怎会生出保护旁人之心?”
轻描淡写的挥挥手,几名冲将过来的大汉莫名其妙的跌倒在地。
“滚吧,以后这妇人,是我同福酒楼的人。”
并不像她一般震耳欲聋的声音,但也是远扬而出,中气十足。
她看不懂掌柜的是怎么出手,可能与她喝醉了有关。
她只知道,掌柜的内力深厚无比,起码比她见过的所有高手都要强很多。
声音愈发感觉熟悉,白晓笠望向他。
“多谢了…你是谁?”
你,怎么横过来了?
眼前一黑,白晓笠再度昏迷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