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老二也低下了头,胡家几兄弟,他和胡老大的关系最好。这些年,也全仰仗胡老大才能活得明白。可胡老大遇到危机,面临生死困境,他权当不知道,怡然自得地过着自己的小日子。
若非老太太提及,他险些忘记了这些。如今想想,他觉得自己很可怕。
胡老大对不起胡老三、对不起胡老四,可从来没有对不起他。
显然,不是胡老二独这般想。胡老三被老太太盯得难受,换做以往他肯定不说,但现在……或许是这些日子老太太的纵容,或许是胡老大回家的危机感,让他不由自主说了出来:
“娘,他差点害死了嫣儿,我还不能对他有点意见吗?”
胡老三气恼地说了一句,扭头不想看老太太。他和胡老大的恩怨由来已久,他从来没有去惹胡老大,但胡老大总盯着他是个事。
胡老三觉得自己不能再这样下去,再说他也没对胡老大做什么,只是不理都不行?
以前胡老三觉得老太太虽然护着胡老大,但很有原则,胡老大太过分,老太太也很有分寸。但现在……
他尽量不去看老太太,但眼角的余光却带着期盼。胡老四暗戳戳地碰了下他的胳膊,胡老三依旧执拗地坚持着。
胡老二也是头一次见到这种场景,重新回到胡家,虽然老太太对他还算信任,但他总觉得与胡老三、胡老四隔着一层。他们的心思他不知道,他们的行为更与他无关。
胡老二偷偷往旁边移了移,不想引火烧身。
老太太勾了勾唇角,一直以来她都想让胡老三克服老实人的天性,她成功了。但胡老三这个“老实人”可不是真的老实。
“他又不是第一次差点害死嫣儿,怎么以前你就能对他没有意见?”
老太太点出胡老三以前未曾发现的问题,她的目光也随即看向胡老四和胡老二。
不等胡老三回答,老太太便给出答案:
“因为他不是秀才了,因为他众叛亲离,因为变成了药人……你就觉得他没有以往风光,就算你对他有意见,他也无法将你如何。”
胡老三的老实建立在安全的基础上,他是一个很怕麻烦的人,当老实能够让他免去麻烦,他会很乐意老实。可随着胡家生意的起色,随着胡广清身份的提供,更随着老太太的纵容,胡老三这个老实人也有了自己的小心思。
“老三,娘是教你做欺软怕硬之人吗?”
老太太一言给出总结,平静的目光仿佛一潭陈年的古井,她将胡老三看得透透的。
胡老三的心跟着一跳,那些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的事被老太太说得透彻。
“我,我不是……”他不想承认,或者说他根本不知道自己的内心是这样。
胡家不缺聪明人,尤其是老太太把话点明后,大家就更明白了。
“娘,我去叫大哥。”胡老四这次说得毫无负担,老太太没有拒绝,他便站起身去叫胡老大。
老太太教训胡老三欺软怕硬,何尝不是在教训他?
胡老四知道自己不如三哥老实,也不如大哥、二哥般聪明,但他也有自己的底线。
不一会儿,胡老四把人给请来了。
一身惨白的胡老大似与所有人格格不入。
别人还没说什么,他自己先别扭起来。
“娘,我还是在屋里吃吧?”这次回到胡家后,胡老大很快找准了自己的定位。他不能用秀才公的身份耀武扬威,更不敢以大哥的身份趾高气扬。他就是一个戴罪之身的人,靠着大家施舍存活于世。
这样的心态转变很难,但对于经历过牢狱之灾又差点一命呜呼的胡老大而言能活着他就知足。
胡老大看了眼自己惨白的双手,别说别人别扭,他自己也不自在。
“进什么屋,快坐下,坐娘身边来。”
老太太一改常态,对胡老大尽是和颜悦色。她主动去拉胡老大的手,将他拉到自己身边。
胡老二立即会意,站起身给他让座。
“大哥,坐这里。”
胡老三似才反应过来,也起身让座。场面一时好不热闹,兄友弟恭。
这是胡老大自回到胡家后第一次坐上饭桌,家人的爱护让他心潮澎湃,一顿饭吃得食不知味,却分外开怀。
吃过饭后,老太太单独将胡老大留了下来。
今时不同往日,现在的胡家经过新一轮大洗牌,形成了以胡老四为首的新势力,就连胡老二回到胡家后都得听胡老四的命令行事。
胡老大整日待在家中也不像话,老太太询问他的意思,是想到木工厂还是到铺子里待着。他身上已无功名,虽然丢人了点,但只要胡家不倒,他依然是胡家老大,便没人敢笑话他。
寥寥几句,是一位母亲对儿子的谆谆教诲。胡老大听着听着忍不住哽咽,以前他是有多心瞎才会不听老太太教诲?有了老太太的保护他才明白这份母爱有多么弥足珍贵。
老太太也不催促,等胡老大哭够了才道,他想留在地里做事。
到木工厂需要手艺,到铺子里需要形象,胡老大知道自己现在的形象不佳,只有种地他还稍微有点能力。
二十年的科举生涯,他除了读书什么都不会。可随着胡广清考中秀才,他甚至觉得自己连读书都不会。
村里的学堂有了新的秀才公教学,也用不着他。胡老大想来想去,唯有种地是他的归宿。
虽然这个选择有点出乎老太太的预料,但既然这是胡老大的选择,老太太便认同。
现在田地里活差不多都干完了,但胡家的第二季稻谷还未收割。村长不知道来找过老太太多少回,话里话外都是担忧。
没人种过双季稻,但老太太非要创造历史。都是地里刨食的庄稼,哪怕一开始不明白老太太的意思,后来随着胡家再度插秧也都明白了。
村长充分肯定老太太的作为,但总觉得此事颇为艰难。老太太疲于应对,正好胡老大接手地里面的事,让他和村长说去。
胡老大:“……”
在胡老大有限的种地知识中,稻谷只能种一季,这是铁律!可提出问题的人是老太太,他也不敢反驳。胡老大只能硬着头皮去和村长解释。
他与以往的形象大相庭径,光头模样看着与山间土匪似的,配上白得瘆人的皮肤,村长刚一见面就被吓了一跳,而后更不敢与之争辩,来了一回就不来了。
胡老大感到气馁,以往村长最爱和他聊天,每次见面都有说不完的话。这回可好,话没说两句就走了,可见是恶了他。
见过了村长,胡老大也想见见其他人。但其他人还比不上村长,远远看见他就遁走不见,竟是连看都不想看他一眼。
胡老大终于体会到被人嫌恶的感觉,这种嫌恶不单单因为他没了秀才身份,还有他异于常人的外表。村里的大人不愿多看他一眼,小孩子则见了他便大哭不止。他成了村里人教育孩子的反面教材!
胡老大也想洗心革面,也想重新开始,但是大家不给他机会。不说外人,便是胡家人都对他再无以往恭敬。
听着铁牛在院子里嘻嘻哈哈吵个不停,仇恨在胡老大心头滋生。凭什么他们就能活得滋润,而他则像过街老鼠一般不见天日?
凭什么?
凭什么!
双拳骤然收紧,一双猩红的眼眸死死盯着正在玩闹的铁牛。
铁牛只感觉浑身忽然一阵冰冷,原本玩得好好的,脚下一拐。
“哎呦!”
铁牛跌倒在地,小山羊围着他转着圈,时不时蹭蹭他的脸颊,痒痒的。铁牛非但没因跌倒哭泣,反而笑开了怀。
此时,一道刁钻的声音飘了过来:
“铁牛,还玩呢?也不知道想想你娘,你娘真是白养你了。”
窗户的一角胡老大露出脸来,惨白的模样即便铁牛看惯了也觉得不舒服。不但人不舒服,说出来的话更不舒服。
铁牛往四周看了眼,没见到其他大人,他便往旁边移了移,用门框挡住胡老大的视线。
胡老大:“……”
外人无视他,就连小小的铁牛也敢将他无视,他活得越来越没尊严了!
铁牛不理他,胡老大便又往前站了站,怒刷存在感。
“呵,躲着我也避不开你娘被休回娘家的事。”
胡老大极为恶毒揣测着小田氏的去向。
之前他被药草磨灭了心智,但意识还在。他知道小田氏做的那些事,老太太绝对容不下她。再加上小田氏出庭作证,她做了什么事,又去了哪里很好打听。
也只有铁牛年纪小,碍于胡家的颜面无人在他面前乱嚼舌根子,他才对此一无所知。
他不知道,胡老大便让他知道。
胡家太安生了,总得有人做点什么。
“我娘没有被休!”铁牛果然被他的话所吸引,放下手头的木马,连小羊也不理会,气冲冲地瞪着胡老大。
铁牛年纪小但也知道被休是怎么一回事,二伯母就差点被休,他知道那不是什么好事。
铁牛丝毫不惧胡老大,小小的身体迸发出大大的能量,仿佛下一刻就要冲过来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