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氏从老太太怀中离开,还在抽泣,但眼泪已经不再流了。
“娘,对不起……”她看着老太太腰间那处被她哭湿了的地方,很是不好意思。
她从来没有与老太太这般亲近过,想想还挺羞涩。
老太太充分理解她的苦衷,拿着手帕细细为她擦拭泪痕。姜氏如今正值芳华,容貌依旧,她本该有着更好的人生。
想到隔壁张家,老太太默默叹了口气。
时局不稳,奸人掌权,忠臣悲苦,什么时候才能洗刷冤屈?
“以后这些话不要再对别人说,老四也不行。”
老太太声音严肃,生怕姜氏被人发现身份。其实,这件事她连她也不该告诉。
姜氏忙道,她没有告诉过胡老四,成婚这些年,她从未和任何人透露过此事,唯有老太太……
听了这话的老太太心中酸涩,姜氏对她如此信任,她又如何辜负?
老太太都把独生女儿嫁给张家了,又怎么会担心再认一个罪臣之女为干闺女?
老太太非但没有被姜氏的身世吓住,更为给了她更多怜爱。
一纸认亲书,牵住了老太太和姜氏之间的缘分。姜氏也更有底气面对胡老四的冷漠。
一连几日,飘雪都没再晕厥,那些道长们做的法事似乎有了成效。这种想法刚起,隔日飘雪便再度晕倒。
胡老四急得嘴角冒了两个大火疮,终是没有忍住走进了姜氏的屋子。
胡老四的意思很明确,飘雪的身体经不起折腾,他想在飘雪生产之前,让姜氏到城里胡悦儿的铺子中住。
胡老四还道,姜氏一直舍不得胡悦儿,正好趁着这个机会,母女俩住到一起去。
他的理由冠冕堂皇,似乎还是在为姜氏考虑。
姜氏看着眼前的男人,这个她自十五岁起便选定的男人,而今要赶她离开胡家。
若不是老太太提前告知,若不是她还有女儿,这辈子她该何去何从?
“只是离开便好了吗?”姜氏温婉如初,“道长不是说要我永远离开胡家,没有牵连,才能让飘雪平安?”
她的善解人意令胡老四自惭形秽,夫妻多年,他对姜氏的心思一如当初。只是飘雪有孕,为了孩子,他不得不出此下策。
但和离……
绝对不行!
“先试试,万一就好了呢?”
胡老四好言相劝,即便有万分之一的希望,他也不想与姜氏和离。
就算和离,一旦飘雪生下孩子,他就要再娶姜氏。
胡老四算计得好,奈何姜氏不想遵从。
“罢了,还是一劳永逸吧。”
和离,就是一劳永逸的法子。
姜氏的漫不经心看得胡老四两眼发热,他恶狠狠地抓住她的胳膊,大声诘问:
“你是不是早就想要和离了?”趁着这个机会提及,他还无从拒绝。
胡老四一双眼睛大得吓人,他像完全忘记是道长说姜氏是“哀星”,是道长说要让她永远离开。
所有的一切仿佛成了姜氏的罪责,而胡老四才是那个无辜人。
胡老四的力气很大,他抓得姜氏胳膊生疼。
胡老四是个会疼人,但如今日这般戾气这些日子姜氏已感受过多次。
她伸出手,一根根扒开胡老四的手指。她用力,他也不曾反抗。终于,当所有的手指从她身上扒开,姜氏的声音温柔似水。
“不是你想和离吗?”
为了飘雪肚子里的孩子,胡老四无所不用其极。
“没有!”
胡老四一口否认,他没有想要真的和姜氏和离。
即便和离,也是权宜之计。
他怎么能办?飘雪肚子里的孩子不也是姜氏的期盼吗?
她既然主动将飘雪送上他的床,现在飘雪的肚子有事,她怎么当甩手掌柜,将一切麻烦都甩给他?
胡老四抱着头,蹲了下来,既委屈又愤怒。
又是这样,又是这样。
他与姜氏成婚这么多年,他都不确定姜氏是否喜欢他。当初姜氏嫁给他,是他趁人之危,可这么多年,他也不曾改变姜氏的想法吗?
他对她,还不够好吗?
姜氏的手轻轻盖在胡老四的发顶,她的温柔、她的随意,令胡老四身体一颤。
姜氏还未开口,他已经软了一半。
“你误会我了,我只是想让飘雪母子平安。能做到最好,何不一劳永逸?”
飘雪是她硬塞给胡老四的,现在出了问题,她这个“始作俑者”哪里能置身事外。
既然她的离开能够保飘雪母子平安,那就这样吧。
“可,可……”胡老四憋屈得厉害,他不能说姜氏不对,可他却觉得她是故意的。
“待飘雪平安生子后,我便回来,可行?”
姜氏循循善诱,把面子、里子都给胡老四凑齐。
他想抱住飘雪,又不想沾染骂名,她都依他。
来,现在先将和离书写下。
胡老四的脑子本就晕乎乎,再见姜氏难得的温柔小意,早就沉浸其中。被姜氏牵着手,写下和离书,胡老四还没回过神来,直到姜氏打开房门,一阵冷风吹来,胡老四打了个冷颤,猛然惊喜。
“你真的还会回来吗?”
他的心没来由慌张,看着姜氏远离的背影,就好像在见最后一面似的。
姜氏回过头,给了他一记温柔笑容,道:
“肯定会的。”
这里是她的家,有她的娘,她的女儿,她如何不会?
只是下回,便是回娘家了。
胡老四并不知道老太太认了姜氏为干女儿一事,他听姜氏说得斩钉截铁,便也信了她的话。
心头一松,胡老四眼睁睁看着姜氏远离。
姜氏搬离胡家一事并非掀起风浪,在一个清晨,她悄然离开了胡家。
别人都当她是到县城投奔胡悦儿去了,老太太却安排她去了寻胡嫣儿。
胡嫣儿的化工厂已经开启,那边很缺人手。姜氏既不想抛头露面,又不想将刺绣手艺传承,那就去那边吧。照看胡嫣儿也好,管理工人也罢,总有她发挥余热的地方。
再加上有胡嫣儿这个穿越女的存在,那些先进的思想,总能洗刷掉和离后的憋闷。
老太太给胡嫣儿修书一封,让姜氏带着信去找她。
姜氏离开后,胡家的日子看似风平浪静,实则暗潮涌动。
乡试结束后,胡广清迟迟没有归来。胡老二给家里寄了信,信上说乡试有人作弊,所有学子一律留在临安,不得返乡。至于以后如何,还得看上面的意思。
老太太因为知道胡广清的求学之路会一帆风顺,对于此事并非在意。但其他人不知道,都起了心思,尤其是小田氏。
但小田氏什么话都不敢说。
胡家由老太太做主,科举舞弊的事普通人更无法参与。老太太不放话,他们担心也无可奈何。
家里的男人都不在,纵然小田氏有什么心思,也没人帮衬。
胡老大得知此事,悄悄去了县城一趟,而后才回到胡家,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
自从上回胡老大与长须老道同仇敌忾,认定老太太是妖孽后,胡老大在胡家人心中的地位更低了。
事后胡老大也没解释什么,但我行我素,显然“妖孽”一事让他入了心。
老太太早就派人盯着胡老大,他在城里做了什么,一目了然。所以,当两位老道找上门,说什么“斩妖除魔”的鬼话,老太太竟一点儿也不吃惊呢。
上回胡家“妖孽”一事就闹得很大,虽然长空中途改口,好像惹了一场笑话。但毕竟是“妖孽”啊,早已成为上河村茶余饭后的话题。
而这回,两位仙风道骨的老道不找别人,直奔胡家而来,瞬时吸引了众人目光。
胡老大像模像样地出门迎接,说起“妖孽”更为不解。
他还叱责两位老道含血喷人,胡家只有人,没有“妖孽”!
“施主不必气恼,有没有妖孽,一测便知。”
被叱责的老道也不生气,好言相劝胡老大看过之后再说其他。
围观的村民有了上回的教训都不敢再惹麻烦,但好奇乃人之本性。既然老道说有法子测出“妖孽”,看一看也无妨。
只见老道拿出一张黄色符纸,上面用朱砂画着不知名的图案。随着他将符纸抛出,口中念念有词,长长的拂尘甩来甩去,似在与恶鬼做纠缠。
片刻后,悬浮空中的符纸无火自燃,燃尽的灰尘飘飘荡荡落在早已准备好的白纸上。
那灰烬竟组合成了两个字:妖孽。
众人大惊,还真有妖孽!
妖孽是谁?
该不会,真是胡家老太太吧!
思及至此,不愿惹事的人已先行离开。热闹虽好,但涉及到胡家老太太总让人不安。
村民们一个两个结伴而走,有那想看热闹的也不敢不随大流。
甭管胡家老太太是个什么,村民们的日子因她而好是事实。就算是妖孽,也是个好妖孽。
也不知道这帮道士是不是闲得慌,都跑来惹麻烦。
万一逼的老太太现了原形,他们又能得什么好?
有那聪明的村民不由打了个激灵,老太太现原形道士能得什么好他不知道,但于上河村的百姓而言一定得不了好。
本来还是看热闹的心情,现在牵扯到了自身利益,大家都不希望老太太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