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彪?!
去年秋天的逃难途中,在那片秋草丛中,卓轩与石彪彼此都有过一番凝视,彼时对方脸上腾腾的杀气给卓轩留下了难忘的印象,今日对方又在凝视,脸上亦不乏杀气,这让卓轩有片刻的恍惚,怀疑时光是否倒回到了去年秋天。
他早已了解清楚了石家的底细,自京城保卫战开打以来,石彪与他叔父石亨一道,可谓是官运亨通。
石彪已升任都指挥佥事,充任游击将军,奉旨随武清侯石亨来大同巡边,石亨率军隐伏在东路某个地方,大同总镇署至今无人知其所在,而石彪则率近万人马,即将接替许贵,前去镇守威远卫。
据说石彪平时佩刀,战时使斧,作战勇猛剽悍,但此人贪色,且非常骄横。
不禁回想起初入军营时方善的一番话,有些怀疑这是命定的劫数。与石氏第一次谋面结了怨,第二次碰面结了仇,这一生难道会与石氏一家杠上?
卓轩飞快的思忖一番,故作无知得的道:“你一个小小百户,竟敢在王府门外轻浮失状,顶头上官也不管管么!”
许贵已率军返回大同,今日也应邀前来赴宴,此刻正好在场,闻声赶了过来,递给卓轩一个眼色,“什么眼神?这位可是鼎鼎有名的石将军!”然后上前拉住石彪,赔笑道:“他叫卓轩,在不久前结束的那场大战中立下赫赫战功,平时见的人少,不认识将军,粗心大意看走了眼,还望石将军莫要介怀。”
谁说不认识?这面孔太特么印象深刻了!石彪很快从记忆深处调出昔日那个少年的模样,与眼前戎装少年一对比,确认了卓轩的身份,心中一时间五味杂陈,倒忘了继续抖威风。
“石将军方才训斥了他一顿,这小子吃了亏,往后会长记性的。”许贵劝道,他的品级在石彪之上,碍于京中那个声名盛极一时的武清侯石亨的情面,却也只能给石彪赔小心。
谁说他吃了亏?吃亏的明明是劳资好不好,差点没被这小子摔个四仰八叉!你这不是拉偏架吗?
许贵不劝还好,一提这话,石彪肺都快气炸了,就想一把推开许贵。
郭嫣亲眼瞧见方才发生在马车旁的一幕,鉴于自己认识石彪,不便发作,忍了又忍,最后还是忍不住斥道:“想不到石将军在军中女眷面前也是这个样子,自己做事不检点,也不赔礼认错么!”
要劳资赔礼?天大的笑话!
石亨心中更气,但他认识郭嫣,想郭登刚刚立下不世之功,这定襄伯的头衔还热乎着呢,自己即便身为武清侯的侄儿,也不便选在此时贸然与定襄伯的亲女儿撕破脸。
“此事与三小姐无关。”
那边郭登正与代王府右长史聊得起劲,听见这边的动静,过来悄悄找一名军官询问一番,知情后上前拉住石彪就往王府东侧门那边拽,“彪儿贤侄,快随郭伯伯进府,代王殿下怕是等久了。”
“对对对,代王殿下还在府中候着诸位将军呢。”那名右长史小跑过来殷勤的劝几名要员进府。
就这样,郭登在前面拽,许贵在后面推,长史在一旁劝,三人如赶牛一般,生生将石彪弄进了东侧门。
进门后,石彪挣扎着回头远远瞪视卓轩,心中悔恨交加,当初要不是方善多嘴,劳资一刀子下去,灭了这个狂妄的小子,又岂会被他白白虐了一把,受今日这等委屈!
郭嫣仍在生闷气,“他也太不像话了!卓轩,你不用担心,我父亲是不会让他为难你的。”
卓轩倒是想得很开,坦然道:“只是一件偶发事件而已,不值得我担心。”
一名王府内侍过来牵马,带动了柳絮乘坐的马车,郭嫣丢下一句“我守着柳絮妹妹”,转身朝马车那边追去。
王府内署官吏办事效率还是相当高的,只过了两炷香的功夫,除营兵军官外,其他人全被引进了王府。
包括卓轩在内,仍留在门外的只剩十三人,卓轩看清楚了那些人的装束,应该都是营兵军官、自己的部属。两名把总、十名哨官,全是生面孔,卓轩一个都不认识。
“属下见过卓千总。”那十二人齐齐礼道。
卓轩颌首算作回礼。
也不必分班了,最后一名吏员将十三人一起邀入东侧门。
卓轩的好心情并没有被方才发生的一幕破坏,一进裕门就放眼四顾,但见在裕门与端礼门之间,绿树成行,花林掩映,紫色的石竹、鲜红的山丹如织锦一般,点缀在修葺一新的院内。
进入端礼门,就见一面巨大的照壁立在那里,九条翻卷的龙形雕刻构成了一方奇妙的图案。
这就是闻名天下的九龙壁!
从九龙壁左侧拐过去,有两面高大且透着王府威严的牌坊竖在那里,东侧牌坊上书“钦承上命世守代邦坊”,西侧牌坊上书“天潢帝室宗亲藩坊”。
卓轩的十二名部属何曾见识过这等气派的地方?走着走着就变得拘谨起来,一个个低眉垂首,最后屏息静气,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口了。
进了承运门,前方廊芜交连,殿宇错落,给人的观感只能用气势恢宏、金碧辉煌来形容。
一名哨官大概是绊了一跤,一条腿生生跪在汉白玉铺成的甬道上。
卓轩上前问道:“你怎么啦?”
“属下······腿有些······发软。”
你个没用的家伙,上阵都敢与鞑子玩命,进个王府倒像是要被人大卸八块似的!
卓轩暗暗骂了几句,一把拽起那人,“挺直身子走路!”
卓轩的兴致终究还是被败坏了,心中有分懊恼。这可是实地参观,免门票的,如此恢弘的殿宇,大概只有紫禁城的宫殿略胜它一筹,多好的机会呀,游览质量比另一个时代的每一次旅游都要高出千倍,错过了真的很可惜!
筵宴设在存心殿东西两廊上,随内侍来到筵宴现场,卓轩不禁踮起脚尖朝后宫那边张望。
诶,代王有多少妃媵?十人?百人?抑或数百······哇,吓人,不敢再往下想了!
他知道,明代中后期的亲王全被“圈养”着,去王城外郊游都要登记签名,出趟远门更是要请旨,士农工商四事,一件正经事也不让做,成天闭在王城内吃吃喝喝玩女人,把最原始的本能放大到极致,这就是亲王、郡王全部的人生,而且一个个巨能生育,繁衍速度十分惊人,不少亲王、郡王的儿孙多得连他们自己都认不过来。
后来的弘治年间,就在山西,有个郡王叫庆城王,一生生下了九十四个子女,简直是播种机啊!子又有子,子又有孙,有次搞家庭聚会,子女、孙子、曾孙呼啦啦一下子来了近千人,年迈的庆城王当场就傻了眼,这特么都是些什么人?怎么尽是生面孔?本王哪来这么多后人?
于是,庆城王上书天子,大倒苦水:臣实在是可怜啦,自己的子孙自己却认不明白数不清楚,今后宗室搞人口普查请别为难臣了,干脆让他们自己报数吧!
看到没有,现代人再怎么YY,也做不了种马,真正的种马全在古代!
“卓轩!”
卓轩胡思乱想着,冷不丁听见了方善的叫声,回首一瞥,见方善独自一人迟来。
“方将军回来了。”
“属下见过方将军。”
卓轩与部属向方善行过礼,邀方善先举步登上回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