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官的筵席设在东廊,女眷的筵席设在西廊,西廊被帷幕遮得严严实实,外人难得窥见里面的人影。
东廊北端有座半人高的高台,设一案一座,膳案与座椅的材质好像都是紫檀木,那里应该是归代王独享的筵席;紧邻高台的地方,左右两侧摆放着五张小案,东西朝向,不消说,那是总镇署要员的坐席。再往南就是数十桌显大的方桌,分左右两行一溜儿排开。
座位都是依照名册提前排好了的,由领班吏员引导众人找准各自的席位。
卓轩猜自己与十二名部属都无品秩,大概要敬陪末座,就与部属候在最南端。
受邀者全都肃立在各自的筵席前,等待代王登场。
长史司右长史缓步走到卓轩身边,客气的道:“是卓千总吧?哦,我是代府长史司右长史,姓左,请阁下随我来。”
阁下?怎么有种俯视众生的感觉呢。
卓轩知道,王府长史司一般设两名长史,一名左长史,一名右长史,以左长史为尊,在称呼上是不能图省事简称为“长史”,将二者搞混的的,而此人是右长史,姓左······
粗粗想了想,就礼节性的称呼对方道:“左右长史······”这都什么呀!到底是左长史还是右长史?抑或既是左长史又是右长史?只有一个人嘞!
“不对!是左长史······”可他明明是右长史啊,如此称呼不是乱制了吗?
“也不对!哦,右长史······”尼玛,他的姓呢?
卓轩头大了,纠结半天,嘟囔道:“这世上要是有人姓右该多好!”
那人也不生气,笑道:“就算我姓右,阁下恐怕也不好称呼我,右右长史?多别扭!长史司左长史卧病在床,不能出席今日的筵宴,巧的是,他姓幼,年幼的幼。”
这世上还真有人姓幼?虽然字不同,但读音完全一样啊。
右长史姓左,左长史姓幼,一个该称“左右长史”,另一个该称“右(幼)左长史”,这代王府玩的什么花样?简直不要太奇葩!
那人再次笑笑,邀卓轩动身,卓轩不知其意,随他走到离高台约两丈远的地方,这里摆放着五张小案,东侧三张,西侧两张。
卓轩猜想,这五张膳案应该属于郭登、沈固、方善、许贵的,外加一个石彪,此刻,五人正好依次站在那里。
石彪一见卓轩,嘴角咧了咧,两颗眼珠子好像要爆裂的样子,也不管身边有一帮要员,低声威胁道:“小子,这是你该来的地方吗?以下犯上,死罪!”
石亨是京中新崛起的勋贵,在京公侯伯及高级将领半数以上时常出入其门,武清侯侯府可谓是门庭若市,其势力之显赫,令人咋舌,而石彪身处赫赫扬扬的侯府,养成了一副“我是流氓我怕谁”的做派,寻常人让着他,躲着他,不寻常的人护着他,纵得他愈发的骄横。
卓轩明白自己身份卑微,根本就没有资格与石氏叫板,他也不想轻易与人结怨结仇,但有些事躲是躲不过去的,即便放下做人的所有尊严与底线,去屈服、去舔,依然躲不掉!
逃难途中的那次偶遇,今日王府门外的动手,这两次经历变成了两根刺,深深扎在石彪的心头,可以预料的结果是:刺终归是要被拔掉的。
除了抗争,卓轩没有别的选择。
王府右长史笑嘻嘻的靠近石彪,“嘿嘿嘿······不知者不为罪嘛,事都过去了,还望石将军及早释怀。哎呀,石将军,得罪,您站的地方是这位卓千总的。”
“你······”
石彪如遭五雷轰顶,目光一滞,脖子瞬间变得通红,卓轩意外发现,石彪不会红脸,却会红脖子,而且脖子伸得很长,颈上青筋暴突,其上长着几根又粗又长的汗毛,容易让人产生拿刀子上去刮刮玩的想法。
眼看现场气氛不太对劲,郭登皱眉道:“如此排序好像有点······哦,方将军远来是客,还望王府方面再行斟酌。”
王府右长史礼道:“还请定襄伯多多包涵,不久前的一场大战,定襄伯与沈宪台及两位参将自然是居功至伟,而这位卓千总也立有首功,您应该知道,今日在此摆放五张小案,此事除了代王殿下,别人是不敢做主的,只是······石将军突然来到代王府,令人始料未及呀。”
始料未及?这么说,石彪就不在受邀之列,而且,王府方面连顺水人情都不做,不愿调整原定筵宴计划,卓轩意识到,右长史敢这样说话,多半经过了代王的首肯。
也是,武清侯府再门庭若市,在亲王眼里,也只能算个屁!反正京中那些勋戚、九卿既不能给亲王带来额外的利益,也没有能力损害亲王的既得利益,把你怠慢了就怠慢了,你能怎样?
相反,若代王处处善待、结交权贵,让天子生疑,那就麻烦大喽!
身居战火纷飞的危地,代王屡请南迁而天子不准,只能立于危墙之下,除了成天浑浑噩噩过日子表明自己完全没有野心,让天子放心之外,还得让自己放心,至少,身家性命总得寄托在一些人身上,谁能打谁在战事危机时刻靠得住,代王就捧谁,怎么的!
于是,貌似浑浑噩噩的代王,却能凭借最直观的感受,撇开家世、品级的羁绊,公正的待人,就像他曾上书天子为郭登请功一样,今天决意把能打的卓轩放在显眼位置,根本就不管其他人的感受。
石彪大约意识到自己原本不在受邀之列,心中顿时浮起深深的憋屈感,咬牙道:“我赶来代王府门前,本想找许将军交接军务,却被你生生劝进了王府,此事也是始料未及吗!”
右长史赔笑道:“得罪得罪,唉,下官为难啦。”
卓轩很得体的躬身施礼,“在下身份低微,还请司仪官将我排在最南端的筵席上,敬陪末座。”
右长史立马道:“不妥,不妥,卓千总的名声传遍了整个大同城,连王府内眷都想一睹阁下的风采,代王殿下让你坐在近处,自然是想好好看看你的模样。”
石彪双手叉腰,凸起的眼珠都要跳出眼眶了,偏偏那名右长史撇下他,转身就走向高台,大概是要恭迎代王到来。
劳资坐哪呀!
这里只有五个席位,郭登、沈固、方善、许贵占去四席,剩下的位置归了卓轩,石彪不知该坐在哪里,不禁火冒三丈。
给劳资站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