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彪这会儿根本就顾不上卓轩了,他正在气头上,感觉被人轻慢得很惨,轻慢他的人正走向高台那边,背影看上去很伤视觉。
这些日子总是他在轻贱别人,别人任他欺男,任他霸女,屁都不敢放一个。
而今天在代王府······娘的,不能再想了,再想下去保准耳根也会被气红!
“且慢!”石彪冲那道缓缓移动的背影沉声道。
郭登、沈固、方善、许贵顿感大事不妙,赶紧出言劝解。
“彪儿贤侄莫要动怒,气大伤身。”
“石将军,这是代王府,非寻常之地,凡事还须三思而后行。”
“彪子,听方叔叔一劝,哈,代王殿下来了自有安排。”
“就是,还是等代王殿下到来后再说,不看僧面看佛面嘛。”
石彪越想越气,旁人的劝解他一个字也没听进去,一转身就朝前面那道背影追去,打算截住对方理论一番。
卓轩本想乘机从瓜葛中脱身,让别人去与石彪硬杠,没忍住,鬼使神差叫了声:“方将军,高台上是代王殿下的筵席,去不得呀!”
姓左的右长史闻言就是一个急转身,目中再无一丝一毫的和煦之意,脸色比三九天的冰霜还要寒冷。
“放肆!阁下姓石,要想登上高台,除非大明变天!”
石彪顿时蒙了,不由自主的刹住双脚,大概受了卓轩方才那番话的某种心理暗示,他的目光真的是紧紧盯着高台上的筵席。
石将军想上高台?
现场数百号人无不骇然,若说石彪没想过要上高台,那他风急火燎往那边闯为了什么?
若说他真想登上高台,有这么大的胆子么?嗯,他的胆子好像也不小,近来常在京中练胆,且胆子越练越大,做了许多耸人听闻的出格事······
方善和许贵还在发愣,郭登与沈固却早早向卓轩投来了狐疑的目光,二人的神色分明是在拷问卓轩的良心。
这时,一名年老的内侍朗声通传道:“代王殿下到!”声音拉得很长。
从侧门走出来的代王面无表情,其体型明显不符合卓轩的期望值,四十多岁的年纪,身材干瘪,面色无华,眼皮浮肿,看样子大抵是被······掏空了。
右长史缓步靠近代王,附耳低语一番,代王若无其事的扭头扫视全场,目光却在最靠近高台的石彪脸上停留了片刻。
石彪缓缓后退,抬手擦擦额头上的汗珠,他的内心这会儿大概真的发虚了。
代王背对大家一步一顿的登台,然后转身,轻轻甩甩一对宽袖,缓缓落座。
众人面朝代王行四拜礼。
“众皆就座,各自用膳。”司仪官朗声道,这话就像后世酒宴司仪直接说了句“大家坐下来敞开肚皮吃吧,喝吧”,然后把所有的繁文缛节连同娱乐节目全省掉了,倒是让人大感意外。
正身后,大家各就各位,卓轩也没客气,经吏员指引,在最后一张小案边就座。
石彪退到远离高台的地方,茫然四顾,我坐在哪呀?
代王含笑冲郭登、沈固、方善、许贵颌首致意,直接忽略掉了石彪,微微歪头看一眼被许贵挡住了的卓轩,笑得嘴角一咧。
堂堂亲王一语不发,这并不让人吃惊,在公开场合,他们一般不会说话,非开口说话不可的时候,也是惜言如金。
这个时代,亲王若管不住自己的嘴,与军方混得热络,战前一个动员报告,战后一个总结报告,中间还不时来场即兴讲话,这是找抽的节奏!天子大概率会派人过来查证巡按御史对此王的所谓“弹劾”之事,这年头,谁经得住查呀?不消说,一查一个准!
但见许多身姿端雅的宫女托着木盘,列队前来送膳、布菜。
往高台上送膳的宫女垂首弯腰,走到最高一级台阶时立马屈膝,然后膝行至案边布菜。
大家都想动筷子了,代王这才略有所思的扭头看向石彪,一副很惊讶,很不解的样子。
跋扈惯了的石彪此刻极为安分,再次抹抹额上的汗珠,屈膝跪在地上,“游击将军石彪参见代王殿下。”言毕巴巴的望着代王,他曾多次随叔父见过代王,不信才过了大半年的功夫,代王就将他忘得如此干净。
代王仰头望廊顶,右手轻轻拍打案面,过了许久,终于开了口:“想起来了,想起来了。”坐正身子,目光扫向方善的下手处,自言自语道:“五张小案······何不凑个双数?”
“多谢代王殿下赐座!”
两名内侍像早有所备似的,很快就一前一后送来小案、凳子,摆放在方善下手处。
石彪如释重负的跑到案边就座,坐下后回味代王方才那番话,忽然嘴角一咧,心里不是滋味。怎么叫“凑”啊?我石彪是个凑数的人么!
算了,有个位子坐,总比灰溜溜退出王府强。
代王自顾自的饮酒,歪着脑袋啃鸡腿、鹅腿,吃相实在是有碍观瞻,还不时令人费解的仰头“嘿嘿嘿”傻笑上一阵子,对底下众人完全是一副“你当我不存在,我也当你们不存在”的放任态度。
什么繁文缛节也没有,而且代王率先做出了饕餮的垂范,那些初次来王府与宴的人们自然是乐不可支,觉得代王简直不要太可爱,大家还客气什么?吃呀!喝呀!
席间响起嗡嗡嗡的细语声,后来渐渐演变成大声喧哗,反正代王只顾自娱自乐,也不管大家,众人也就顺其自然放开了。
代王并不是总在自娱自乐,偶尔抬起头,举爵冲郭登、沈固、方善、许贵示意同饮。
喝酒的器皿可不是酒杯,而是古老形制的爵,容积比酒杯大出许多,郭登很快就受不了了,代王喜欢一口饮尽整爵酒,郭登不便浅饮,跟着一口闷,一爵酒下肚,郭登往往要低头坐在那里缓上一阵子。
卓轩倒不怎么拘谨,反正只须埋头消耗王府美食就行了,免费的,场面上应酬的事大概与他无关。
石彪还没从方才的那场惊吓中缓过劲来,频频举爵,想得到郭登、沈固、方善、许贵那样的机会,能与代王同饮,以便落个心安,却始终逮不到机会,不是被郭登、方善遮住了身子,就是赶上代王正低头吃菜。
机会终于来了!代王举爵,且目视下方,前面的郭登、方善正低着头,无人遮断,石彪伸长脖子,高高举起酒爵,差点叫一声“代王殿下”。
突然,代王目光一滞,头一斜,手上的酒爵直接掉在地上。
代王呀,这个时候您怎么就醉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