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轩一边沉思,一边将案上的三个瓷盏摆成三角形,一个在上,两个在下。
“景泰帝能坐稳帝位,得益于北京保卫战的胜利,这是景泰帝执掌国之神器的权力来源。北京保卫战树立了两面旗帜,一面是于少保,一面是武清侯,一文一武,这两面旗帜都不能倒。
上皇回国是早晚的事,时局非常微妙,无论是在上皇回国前还是在上皇回国后,砍掉其中一面旗帜,这对景泰帝而言,意味着某种自我否定,风波一旦蔓延开来,会动摇景泰帝的皇权根基。”
王妃缓缓起身,即便深感震惊,她的身姿也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形,疑惑化作两点微光,收敛在幽幽柔柔的目光里。
“身处江湖之远,却能洞悉庙堂玄机,奇才!”
但见灯光里衣袂一飘,王妃重新回到座上,面容安详,就像她此前根本就没有离座过。
“本宫倒是觉得,这两名旗帜都有可能被砍倒。”
卓轩闻言心惊,难道于少保这面旗帜也会被砍倒么?!
可惜,他在另一个时代除了略知土木堡之变和京城保卫战的史实之外,并不知道这段时期的其它历史事件。
这两面旗帜要是都倒了,那不就意味着景泰帝也玩完了么?这······特么怎么可能!
脑仁疼!魂穿前,山体滑坡时,要是用手机百度一下于谦这个名字该有多好,诶,当时应该来得及······
“于少保可是一代名臣啊······您可别吓唬在下,在下害怕被倒下的旗杆砸中灵魂。”
“本宫只是说有此可能,代府并未与于少保结怨。”
“如此说来,代王府与武清侯府之间有怨?”
一声叹息,比风声还要轻细,幽仇与暗恨悄悄爬上王妃的眼角眉梢。
“私仇可以撇在一边,但未来的国祸不得不让代府尽早筹谋,今后祸乱国朝的,必是武清侯其人!”
直到此时,王妃才亲口说出了武清侯这三个字,而且与祸乱国朝联系在一起,可见,在她心中,即便是宣泄的时候也能找到堂皇的理由。
“祸乱便祸乱呗,身为宗藩,代王不用站队的,不吭不哈过自己的小日子,岂不悠哉乐哉!”
“代王的藩地若在中原或江南,阖府上下当然愿意不吭不哈的过日子,可是,代王的藩地偏偏就在九边之地,就在饱受鞑子蹂躏的雁北古地。
内乱易生外患,有人祸乱朝廷,国势一旦衰微,鞑子必将乘机扑上来疯咬,代府不能南迁,这首先承受外患冲击的不是别人,却是咱们代府!”
如此说来,天底下最忧国忧民的贤良莫过于代府的人喽?这就有点搞笑了吧,不过,换个角度想想,此说好像也能成立。
代王可以不爱大明,但不能不爱他的王城!
王妃为何就是不提代王府的私仇呢?
“在下志不在庙堂,代王府不能南迁,在下却可以解甲为民,回归中原,或远赴江南,到时候处江湖之远,所有的麻烦都不再是麻烦。”
王妃深坐在那里,沉默了很长时间。
“夜深了,回去吧。唉,人生在世,往往身不由己,本宫说过,你是躲不掉的。”
“卓轩告退。”
卓轩飞快的起身行礼,然后转身就走,一刻也不想多留,身后传来王妃的叮嘱声。
“今夕王府留你多坐了一个时辰,回去后好好想想该如何对别人解释吧。记住,往后当你顺风顺水的时候,代府的人将默默站在远处为你祝福,当你身处险境的时候,或有代府的人施以援手······”
卓轩疾步快行,心中有分沮丧,自己似乎很容易被人吃定,而今代王妃又像吃定了他似的,一副欲擒故纵等着瞧的样子,想着都烦!
一路上不见人影,直到出了便门,踏上甬道,一名年长的嬷嬷才领着两名掌灯宫女,打着哈欠迎过来。
“这边请。”
沿甬道南行,途经一处假山小池,一道白影突然飘入甬道,嬷嬷与宫女“啊”的一阵乱叫,其中一名宫女被吓傻,另两人直接吓瘫在地。
听见惊叫声,远处的护卫从各处赶来,瞧见灯光中的卓轩和白影,又纷纷退了回去。
什么鬼地方啊,还能不能再惊悚一点!
卓轩的心脏怦怦直跳,好不容易定下神来,看清眼前没有幽灵,只有那名神秘的白衣女子。
“小子,别陷得太深,好自为之!”
白衣女子转身就在,望着那道白影,卓轩忍不住问道:“尊驾是谁?”
白影默然远去,回答他的只有风声。
存心殿与长春宫那边隐隐响起人语声、脚步声,似有许多人朝这边赶来。
卓轩从那名吓傻了的宫女手上夺过灯笼,独自顺着甬道往承运殿方向疾走。
娘的,代王府一定藏着许多秘密,有涉外的,远达庙堂之高;有锁于庭院之中的,近在宫闱之内,太吓人了!
卓轩只想尽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只是,在他脑海中,柳絮本来清晰的形象渐渐变得模糊起来。
“为何去了这么久!”郭嫣站在马车旁,歪着脑袋,一脸的愤怒。
“卓轩哥哥!”柳絮从车窗内探出头,依然是嫣然一笑。
卓轩抬高灯笼,却见前面那辆马车十分华丽,应该是代王府的,两名内侍与车夫呆在稍远的地方,此刻正冲卓轩点头。
“哦,代王府阖府上下全都知道了我卓轩的大名,拉着我不让走,非让我讲讲南门一战的经过不可。”
郭嫣撇嘴道:“你就刺了两枪,先后枪挑皮哈马黑麻和那个秃子,不过是两三句话的功夫而已,你却拖延这么久,是不是想赖在代王府做仪宾?”
本已缩回车内的柳絮急急探出脑袋,怔怔望着卓轩。
“你以为仪宾是谁都能做的么?须得是良家子弟才行!我是一介流民,不属于良家子弟之列。”
郭嫣气恼的哼了一声,转身登上马车,卓轩独自去东侧门外牵马。
出门后一车一骑会合,马车内传来郭嫣的抱怨声:“卓轩,王府门外一场戏,东廊内几场戏,还有存心殿西侧门、承运殿高墙边两场戏,到处都是戏,你和柳絮妹妹的麻烦可大了,你却留下来自卖自夸一个时辰,让柳絮妹妹一个人担心,太过分了你!”
“麻烦?”卓轩望着漫天月华,喃喃道:“眼下不止我和柳絮妹妹有麻烦,大家都有麻烦。”
“什么意思?”
“回家问你父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