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同南郊的野林边,树叶泛黄,秋草连天。
营兵中的募兵被陆续遣散,应卓轩之请,吕良答应留用田氏兄弟、牛贵三人,舒展鸿则脱下戎装,招收数十名解甲为民的募兵,听从卓轩的吩咐,去蘑菇山一带采集药材。
“展鸿,别采错药材。”望着一溜排开的十余辆马车,卓轩吩咐即将登车的舒展鸿道。
在卓轩身后,是三十名身着重铠的士卒,其中刀兵二十人,携带“手把杆”的火铳手十人,这些人将跟随卓轩,护送大明使团远赴虏境。
卓轩并不清楚自己接下来的命运如何,他只知道自己眼下肩负着使命,那就是先护使远赴瓦剌,再随使团回京,等候陛见。
脑中隐隐浮起某种预感,自己离脱下戎装大概为期不远了。
舒展鸿登上马车,紧挨车夫坐在车辕处,“放心吧轩哥,这些天来我可没少用心,再说,不是还有······柳元跟着么。”
一提起柳元,脱下戎装后本来一身轻松的舒展鸿就有些不自在了,这些日子只顾练兵打仗,却忘了财路,如今与柳元一比,他不得不承认,自己输在了起跑线上。
柳元从前面那辆马车上伸出头来,嘴都笑歪了,“嘿嘿嘿······舒展鸿不懂药材,但我懂,我教他!”
“走嘞!”
“驾!”
十余辆马车渐渐远去,卓轩收回目光,转视不远处的阿依达娜一行。
阿依达娜撇下自己的车队,独自走近卓轩,目光里透着分火热,“你何时去我的家乡?”
“眼下身不由己,无法成行,留待半年······抑或一年两年之后吧,总归是要去的。”
卓轩避开那双幽蓝的眼神,也在逃避其间的依恋、不舍和无时不在的异域风情。
“切莫食言!”
远处隐隐传来蹄声,阿依达娜手搭凉棚东望,看见一对人马朝这边缓缓驰来,其中依稀可见关西七卫使臣的身影,便匆匆与卓轩打声招呼,转身回到马车上。
阿依达娜拿出所有的银两,买了丝绸、茶叶和康泰药铺叫“三日愈”的金疮药,若旅途顺利,得以安全回到撒马尔罕,她可将金疮药销往战乱频仍的西域诸国,而通过阿拉伯中间商,甚至还能把丝绸、茶叶远销至欧洲,这里面的利润非常丰厚。
她与卓轩约定,回到撒马尔罕之后,将向西域诸国求购良马,转运至大明,以相当于成本价的价格卖给卓轩或者大明官府,然后开始下一趟丝绸贸易之旅。
如果丝绸之路畅通无阻,不出十年,她有望成为西域首屈一指的豪商。
阿依达娜的归程绕不开关西七卫,她自己带来的三十多名随从人数太少,关键时刻恐怕护不住她,所以,卓轩让吕良在收留田氏兄弟之前,准他二人带百余名被遣散的募兵,与阿依达娜随行。
一百余名募兵足以震慑兵员极少的关西七卫,关键是,此举带有强烈的警示意味,关西七卫若心生歹念,不惜伤及一百余名募兵,这是需要考验勇气的,就看他们敢不敢赌卓轩无力展开血腥报复。
凭关西七卫那点人马,他们大概赌不起!
“卓将军!”
“卓都督!”
有人在不远处高声叫唤,卓轩听见“卓都督”这样奇怪的称呼,就扭头望向东来的骑队,但见关西七卫十余名使臣相继下马,奔到他身边,七嘴八舌的打起了招呼。
“卓都督,鄙人入京朝觐上国皇帝陛下,与阁下分别十余日,真是度日如年啊!”
“是啊,皇帝陛下亲口说,打算升阁下为都指挥同知,任甘肃左参将,或干脆擢升阁下为右都督,出任甘肃总兵官,这下好了,咱们往后挨得近,鄙人可常与阁下谋面,嘿嘿嘿······”
“卓将军,皇帝陛下还说,不久后让阁下统兵巡视关西七卫,嘿嘿嘿······到时候某等必将盛情款待阁下。”
卓轩大感恍惚,这才见过一面,而且上次见面谈不上愉快,怎么就搞得劳资成了他们的至交似的?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很快,卓轩就猜出了这番殷勤背后的故事,想必景泰帝对长期胡作非为的关西七卫非常不满,就拿“卓轩”这个名扬北方诸国的狠角色吓唬吓唬关西七卫的使臣。
有没有搞错,劳资真特么成了镇宅的钟馗?
诶,景泰帝大概也把目光投向了遥远的西域,那么,撒马尔罕的战略地位势必引起了天子的重视······
卓轩进而想到,阿依达娜的父亲阿力身为撒马尔罕使臣,大明皇帝曾敕封他为千户,赐官服,基于这层关系,大明官府暗中给予无法回国的阿依达娜诸多便利,这表明明廷还是想择机帮她一把的,但一直苦于无力将天威施于关西七卫。
马车上的阿依达娜听说卓轩即将出任甘肃总兵官,信以为真,兴奋得掀开车帘,朝卓轩连连挥手。
哈密使臣哈斯已换上了崭新的官服,瞥见马车内的阿依达娜,几乎谄媚的道:“阿依达娜,我想起来了,你父亲真有一批货物存放于哈密,你可随时去哈密领取。”
其他人见哈密使臣率先给阿依达娜示好,都不甘落后,先后承认阿力有货物存放于六卫,并表示将在方便的时候将它们交还给阿依达娜。
闻得此讯,阿依达娜放下车帘,躲在马车内暗自高兴。
在关西七卫使臣来时的路上,五名中年人骑马押着一支车队,出现在了卓轩的视野中。
“吁!”
车队缓缓停下,一名年过六旬的老者经一名小厮搀扶,下了马车,此人身着锦鸡补服,如炬的目光徐徐扫来。
杨善?
瞥见对方那身正二品官服,卓轩立马猜出了老者的身份。
“某等告辞,卓将军珍重!”关西七卫使臣回到各自的坐骑上,再度朝卓轩施礼,然后策马离去。
“驾!”
阿依达娜的车队紧随关西七卫使臣的骑队上路,卓轩朝田氏兄弟挥挥手,吩咐道:“你二人务必护得阿依达娜周全!”
“遵命!”
车队徐徐前行,那辆奇异的马车摇摇晃晃,车帘一动,有人回眸,阳光映出了一张如花的笑脸,片刻后,似有泪滴洒落在淡淡的扬尘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