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有内侍过来传话,景泰帝命杨善、卓轩在东华门外候驾。
杨善得知,自己携带私货入京,沿途行动迟缓,耽误了行程,那边赵荣先一步命人入京禀报,景泰帝已派商辂前去宣府迎接上皇大驾,上皇定于今日入京。
远望戒备森严的东华门,卓轩将脑中的记忆翻了一遍,一路上从广宁门进外城,再从崇文门进内城,又从东安门进皇城,心想若进了东华门,里面就是神秘的紫禁城了,于是,京城的布局在他脑中留下了一个初略印象。
紫禁城就是京城的内核,紫禁城之外是皇城,皇城之外是内城,内城之外还有外城,层层叠叠的,如卷心菜一般。
肖司仪去而复回,很客气的邀柳絮进紫禁城,柳絮并不像寻常乡下女孩那般拘谨,听说能去神秘莫测的紫禁城看风景,心里当即乐开了花,竟然一口应承下来。
柳絮的马车驶入东华门,直接进了后宫,看到这番情景,卓轩羡慕不已······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少女说进后宫就进后宫,走亲戚似的,我卓轩此生大概无此机缘,能从午门那里进紫禁城,看看前朝奉天殿、华盖殿、谨身殿三大殿就该谢天谢地了。
这时,从东华门南侧独自走来一人,瘦削的身子,苍白的脸色,卓轩远远瞥上此人一眼,就觉得他疑似后世吸毒成瘾的瘾君子。
哎哟,该花多少毒粉才能把身子搞成这样!还穿天子常服,戴翼善冠?嘿,活腻歪了······
蓦然一惊,穿越时的那道残梦倏然浮上心头,此刻一眼望去,现实与梦境相比,一切都是那么的丝丝入扣!
他是皇帝?
杨善率先做出反应,跪伏于地顿首道:“臣杨善叩见皇帝陛下!”
卓轩醒过神来,不太情愿的跪在地上,“臣卓轩叩见皇帝陛下。”
“平身。”
景泰帝匆匆扫了杨善一眼,目光很快就落到卓轩脸上,起先目中透着分惊喜,但转眼间,那丝一闪即逝的笑意就不见了踪影,表情淡淡的,进而转为冷冷的。
卓轩曾无数次想象过陛见时的景象,却从未想到景泰帝会以如此冷漠的目光打量自己,始料未及啊······
罢了,我与他原本就不熟,形同陌路!
廷臣与宦官陆陆续续聚拢过来,相继朝景泰帝施礼,卓轩脑中的那分恍惚渐渐散尽。
心底还是有些伤感的,正所谓期望越高失望越大,总镇署一帮故人的道贺音犹在耳,柳絮热切的眼神仿佛还在眼前晃动,可是,一切都与期盼中的情景截然相反,景泰帝的表情非常明显,无疑是在宣告卓轩仅是紫禁城外一名微不足道的匆匆过客。
一大堆苍老的面孔浮现于眼前,卓轩并不认识他们,也不想分辨出他们的身份,人群中唯有两张面孔令卓轩记忆深刻,一张属于杨善,另一张则属于石亨。
身着武勋朝服的石亨露出垂至膝头的长须,那形象当真惹人注目。
杨善与石亨走到一起,一边耳语,一边打量不远处的卓轩,目光里好像掺进了某种奇怪的成分,让人看着极为不爽。
狗蛋,心情一旦变糟,就有可能疑邻盗斧了!
卓轩暗中骂了自己一句,避开人群,站在一颗桂树下,狂嗅馥郁的桂香,以此驱散心头的不适感。
突然,东安门那边传来内侍响亮的通传声:“太上皇帝陛下驾到!”
通传声还在皇城上空飘荡,急骤的蹄声的隆隆的车轮碾压声就滚滚而来。
正中那辆华丽的辂车上坐着上皇,此刻,上皇朱祁镇满脸带笑,冲迎接他的人群缓缓挥手。
而在辂车两旁,赫然奔驰着二十匹高头大马,马背上是二十名剽悍的瓦剌猛士,猛挥明晃晃的弯刀,驱赶急待上前护驾的宫中禁卫。
鞑子全副武装进了皇城?
卓轩心中骇然,想自己身为大明勇士,进个东安门还要受人刁难,且片甲不得携带,而屠杀过无数大明军民的鞑贼却能大摇大摆、全副武装入内,在皇城中大耍威风,这特么······该是大明怎样的奇耻大辱啊!
也不知上皇在打什么主意,想必景泰帝已是怒气冲天,或许心中在想:东华门近在眼前,干脆慷慨到底,让鞑贼放马进后宫看看风景得了!
辂车方一停稳,百官就整顿衣容,恭恭敬敬的快步至辂车前,跪地行四拜礼。
“臣恭迎太上皇帝陛下大驾!”
“众卿平身!”
这跪不好下啊,前方就有二十名鞑子,不让任何人靠近辂车,耍足威风不说,还能沾上皇的光,承受百官的大礼,这滋味······太特么憋屈了!
没办法,百官硬着头皮远远跪着,行罢四拜礼,旋即起身后退,远离辂车旁那二十个“辣眼睛”的家伙。
按照原定的礼仪流程,百官行罢四拜礼,就该轮到景泰帝过去给大兄行礼了,兄弟二人并不像影视剧里所说的那样讲究,而是与现代人一样,彼此以哥哥、弟弟相称呼,景泰帝作为弟弟,理当礼敬哥哥朱祁镇。
迎驾仪式完成之后,朱祁镇会入住位于皇城的南宫,南宫离东华门很近,就在众人目力可及的地方。
可是,仪式中断了,此刻景泰帝的视觉很受伤,打死他也不会上前行礼,他的嘴角在微微颤栗,面色铁青。
百官察觉到了现场气氛不对,纷纷垂首而立,不敢发出只言片语。
默然良久,景泰帝缓缓扭头盯视杨善,眼中尽是透心的寒意。
“杨善,都是你做的好事!”
天子的雷霆之怒极具威力,但见杨善身子一抖,素来口齿伶俐的他竟然转眼就变成了结巴,“陛下,原本······不是这样的,臣与也先······商定,瓦剌人只送······上皇······至宣府,之后由······明军······护驾入京。”
大约是觉得这番辩解显得过于苍白吧,杨善瞟瞟远处的石亨,忽然手指卓轩道:“都是此人从中作怪,他屡次私见上皇,还与伯颜帖木儿打得火热,天知道他背地里干了多少不可告人的勾当!”
脑子嗡的一响,思维开始变得迟钝起来,卓轩恍然觉得自己正向无底的深渊坠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