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队在紫荆关逗留半天一夜,次日重新上路,东渡拒马河,进入顺天府境内,一路上马不停蹄,穿过卢沟桥,抵达京郊,当晚在宛平县郊外驿馆投宿。
明代京城以棋盘街(今天安门广场)、北安门大街(今地安门)为界,分为东西两部,西城属于宛平县,东城属于大兴县。
宛平县署位于京城北安门大街,但宛平县辖地除京城西城之外,还有京郊,其地盘包含城外往南往北各一百里、往西三百里以内的地方。
辰初时分,车队抵达京城外城广宁门外,但见南来北往的商旅不绝于途,进城、出城的骡车、马车挤满了宽敞的大道。
一见绵延看不到尽头的城墙、巍峨的城楼和如涌的人流,柳絮、柳元、舒展鸿就惊得脑子瓦特了,三人原以为大同是天下最大的城池,大得不能再大了,没想到京城竟是如此气派,大同只怕连京城一隅都不如。
杨善无需自报身份,只须亮亮符节,守城兵士就无人敢阻拦盘查车队,所以车队畅行无阻,优先进了广宁门。
到处都是古色古香的砖木建筑,掩映在成片的绿林之间,看不见现代人习以为常的钢筋水泥,临街门店的喧闹与幽深小巷里的寂寥形成鲜明反差。
卓轩突然发觉,京城是个宜居的地方。
柳元早已换乘一辆满载药材的马车,此刻摸着脑袋恍然道:“这地方······太大,只走了这么一小会,我就分不清东南西北了。”
舒展鸿骑马跟在一旁,神思也有些恍惚,“嘿,这京城欺负外地人!这么大,这么多街巷,还想不想让人认路呀?柳元,我好像······忘了入城的方向。”
片刻后,舒展鸿想起了天大难题似的,眉毛一挑,苦着脸的问卓轩道:“轩哥,迷路了,到时候出不了城该怎么办哟?”
不识路,这的确是个大问题啊,怎么办?凉拌!
“出不了城就别出城呗。”
不出城?舒展鸿与柳元对对眼,忽然意识到自己两人完全是急糊涂了,轩哥是谁?令鞑贼闻风丧胆的将军啊!此番奉旨入京陛见,他想留居京城又有谁敢撵他不是!
柳元咧嘴就笑,“哈哈哈······展鸿,京城还是太小、太乱、太······破,咱们若留在这里,就得挑个稍微好点的地方。”
都分不清东南西北了还说京城太小?呵呵,反正吹牛逼也不用完税!舒展鸿立马笑道:“也是,听说皇帝有个极好的地方,叫后宫,一般人不让进,你说皇帝见了轩哥一高兴,会不会将他留在后宫?”
卓轩差点尿了,你个智商感人的家伙真敢想!住在妃嫔成群的后宫当然好啦,可那地方要靠寿命换,膘肥马壮进去,数年后能灯干油尽活着出来就不错了!
早在远赴瓦剌前,卓轩就查阅过京城的资料,并不像柳元、舒展鸿那样容易迷路。
他知道,眼前这片规模惊人的都市,仅仅是京城的外城,天坛、山川坛就设在外城。
外城位于京城之南,西侧是广宁门、东侧是广渠门,南端从东至西分布着左安门、永定门、右安门三道南门,这五道城门是外城联通京郊的必经之地。
外城北端紧邻内城,行人可经崇文门、正阳门、西便门进入内城。
车队经崇文门驶入内城,杨善的五个儿子押着十余辆马车先行离去,杨善换乘轿辇,与卓轩的车队一道,赶往皇城东大门——东安门。
看守东安门的兵士来自羽林左卫,属于天子亲军,自土木堡事变后,驸马都尉焦敬就奉命统率天子亲军,强化了皇城的守备,所以,这帮兵士见到陌生面孔非常警惕。
卓轩让舒展鸿、柳元及数十名随从押着车队留在远处,并解下身上的短刀,连同大枪一道,交给舒展鸿看管,就这么赤手匹马,领着柳絮乘坐的马车,随杨善进东安门。
把守城门的羽林卫兵士非常较真,只放杨善一人入内,然后一脸戒备的望着卓轩,不愿放行。
杨善赶紧发话:“哦,这位是大同营兵千总卓轩,奉旨入宫陛见,尔等不得阻拦。”
听了此话,兵士准卓轩入内,却又开始刁难马车上的柳絮。
“车上是何人?”
“卓某的妹妹。”
“不行,非常时期,无旨,外人不得入内!”
卓轩一瞪眼,沉声道:“嘿,皇城并非紫禁城,为何不让进?既然这样,我卓轩还偏偏不进去了!”
卓轩赌气退出东安门,杨善见状大急,就想出言相劝,一眼瞥见门内停着一辆马车,人影一闪,一名年近四十的女官下了马车,朝这边走来,杨善当即住了口。
女官冲杨善行罢礼,径直走到卓轩身前,“我是尚仪局司仪肖氏,而今在皇后宫中做事,阁下是来自大同的卓轩卓将军?”
“正是卓某。”
在皇后宫中做事?宫中既有上皇皇后钱氏,又有景泰帝的皇后汪氏,你指的是哪个皇后呀?
卓轩还在犯疑,肖司仪却已登上马车,仔细看了柳絮一眼,然后冲守门兵士道:“放她进去。”
······
景泰帝不喜欢猜疑功臣,更不会狠下心来杀戮功臣,但如今要把社稷的安宁长远寄托在两班人身上,他不得不为此深思熟虑。
文的一班以提督京营的于谦为首,武的一班以京营总兵石亨为首,于谦的确值得信赖,自土木堡事变后,他就一直反对与瓦剌议和,甚至不为迎回上皇的说辞所动,虽然眼下的态度有细微的变化,但景泰帝了解他,不会对他产生半点疑心。
而石亨······
武清侯的某些言行让景泰帝猜不透其动机,而且京中围绕石亨等人,常有各种传言流行,于是,景泰帝渐渐多了分心思,偶尔会扪心自问:此人是否真的值得朕深信不疑?
“言官屡次交章弹劾五府勋贵,廷臣私底下也有不少议论传到朕的耳中,于卿,你提督京营,应该知道实情,不妨说来听听。”景泰帝很想从于谦嘴里求证或澄清某些疑虑。
于谦谈不上仪表堂堂,身材偏瘦,而且染下咳疾,脸色略显晦暗,但他双眼有神,说话时声音洪亮,掷地有声。
“陛下,京营中常有坐营军官生事,对其人其事,臣等一向依照国法军纪严惩不贷,如有疏漏之处,还请陛下重责!”
唉,于谦还是太讲君子之道了!他与副总兵范广一道,平时严格制约石亨等一帮勋贵,当面阻止其胡作非为,事后却从不在景泰帝面前“告密”,眼下仅言及坐营军官生事,还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这不屑于权争的心胸真够大的,也没谁了。
明明得罪了该得罪的人,却不搜集“黑材料”把那人往死里整,贻害无穷啊!
问过于谦之后,景泰帝肯定不会再问别人,此刻,他心中已有一份决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