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泰帝察觉到,一向平静的五府如今暗流涌动,兴安对此话带深意,却又语焉不详。
召见武清侯石亨之前,景泰帝问兴安道:“兴安,有些事,朕想不明白,重用一个素人,何以引起武勋暗中反弹?你大可让朕做个明白人。”
“牵一发而动全身。”兴安并未直接回答景泰帝的问话,而是反问道:“陛下以为,京城保卫战与郭登驱逐鞑贼之战孰轻孰重?”
“当然是京城保卫战!那是定国之战,也是朕的定位之战。”
“陛下圣明!”兴安躬身道:“如此说来,十个郭登也抵不上武清侯石亨一人的功劳,可是,陛下想让一个营兵千总一跃而为五军都督府都督,那郭登呢?岂不是要封侯甚至封公,名位重于石亨?所以,陛下的心思让武勋不安,不仅如此,文官也不安,眼下正值大明与瓦剌议和之际,陛下如此不循规制重用一个善战的素人,想必文官也在暗中思忖:陛下意欲何为?”
“朕没想搅乱朝政啊!”
景泰帝郁闷的一头靠在椅背上,“朕只想让自己身边多个有趣的人!罢了,便遂了郭登的心意吧,让卓轩在郭登手下暂任游击将军。”
“望陛下三思!”兴安跪伏于地,“事已经挑起来了,要么一不做二不休,干脆更进一步;要么就大步往后退,这不进不退的看似稳妥,实则依然不能释疑,老奴还是那句话,和平在即,宝刀也该入鞘了,把他放在哪里都一样,即便身为庶民,来日依然可为陛下所用。”
景泰帝气恼得就想一把拂落案上成摞的题本、奏本,听见门前当值内侍的禀报声,堪堪住了手。
“陛下,武清侯门外候见。”
“传。”
“传武清侯石亨觐见!”
顶着当值太监的通传声,石亨快步入内,瞥瞥御台一侧的兴安,随即跪地行大礼。
“臣武清侯石亨参见皇帝陛下!”
“平身。”
“多谢陛下。”
景泰帝淡淡看着微微垂首的石亨,脑中闪过一丝疑惑:你究竟是忧心五府徒生风波,还是多了分连朕也猜不透的心机?
“陛下,大同军中有人入京禀报,说在大同守军驱逐鞑子的那场大战中,大同总镇署坐拥数万精兵强将,却眼睁睁的放跑了一千鞑贼。”
本想说些话安抚石亨,不料石亨倒先开了口,而且开门见山,话锋直指大同总镇署,景泰帝顿时吃了一惊。
“放跑?何以见得是放跑的?”
“那一千鞑子在大同城外日行十里,优哉游哉,好不自在,可大同总镇署派人进了虏营之后,鞑子旋即开拔,次日便退至境外。”
景泰帝脸色一沉,紧紧盯住地上的石亨,“郭登派何人进了虏营?”
“卓轩,营兵千总卓轩。”
上皇在虏营?卓轩见过上皇?郭登······
景泰帝心念电转,喃喃道:“此事或许是······讹传。”
石亨顿首道:“陛下,臣一片赤忱之心,天地可鉴,但凡有一句假话,便是欺君大罪,石亨万死不敢为!”
······
“柳絮妹妹,快看,那就是闻名天下的紫荆关!”
柳絮掀开车帘,顺着卓轩手指的方向,眺望正东方一道山岭,其上耸立着一座巍峨的城堡。
“那地方好险要,那城堡好气派!”柳絮微微眯眼,兴奋之色浮于脸上,随清丽的眼波掠向远方,“卓轩哥哥,京城······快到了么?”
“还没呢,不过,这里是保定府地界,进了紫荆关,京城就不远了。”
明代京师西侧,从北到南分布着三道雄关,北居庸关,中紫荆关,南倒马关,俗称“内三关”,如果说大同、宣府是京师的门户的话,那么,居庸关、紫荆关、倒马关则是直抵京师的咽喉要道,胡虏一旦突破内三关,往东、往南,京师和辽阔的华北平原就再也无险可守了,所以,有明一代,明廷在内三关设重兵据守。
紫荆关位于保定府易县,城堡建于紫荆岭上,依山傍水,历史上这里曾发生无数次战斗,京城保卫战开打之前,也先的主力就经降敌的御用监太监喜宁引路,操小道突袭紫荆关,一举攻破此关,最终兵临北京城下。
“连日赶路,杨宪台的身子恐怕吃不消,今日多半会在紫荆关歇脚,明日启程,柳絮妹妹,我去问问杨宪台。”
“诶。”
“驾!”
卓轩策马驰到杨善的马车旁,却见杨善正望着前方的紫荆关出神,脸上并无一丝倦意。
“卓轩,看,紫荆关,瞧见此关,你有何感想?”
卓轩心中一动,装作一副极为认真的样子道:“瞧见紫荆关,卓轩便想到了去年冬天的紫荆关之失,彼时若由武清侯领兵据守于此,也先恐怕没机会突破此关,更没机会逼近京城九门。”
“哈哈哈······此言差矣!”杨善钻出车篷,一猫腰干脆坐在车夫身边,“武清侯能打硬仗,是否善于守城,这便说不准喽。北境最善守的名将莫过于定襄伯郭登,嘿嘿嘿······大同出奇人,郭登善守,你卓轩善攻,善守者如藏于九地之下,善攻者如凌于九天之上,一守一攻,有你二人在,本身就是一道胡虏无法逾越的雄关,足矣,即便五军都督府那帮人饱食终日无所用心,料鞑贼也无力窥伺京师!”
五军都督府那帮人成了摆设?
大同守军连连立功,想必京中文武百官都在暗中议论,嫉妒也好,赞美也罢,有些话说多了,也就形成了共识。
“照杨宪台这么说,定襄伯在京城的名头颇为响亮?”
“那是!自京城保卫战结束以来,就数定襄伯一人频传捷报,一再扬名天下,朝中有人在私底下议论,说定襄伯或将出任京城总兵······”
杨善的声音戛然而止,也没见他神色反常,只是眼珠徐徐一转,重新望着前方的紫荆关出神。
卓轩策马离去,一边巡视车队,一边想着心事,忽然之间好像想明白了许多事。
心中浮起一丝隐忧,淡淡的,谈不上闹心,反正在他看来,此去京城原本就没想过跻身高位,大不了······
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