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轩习惯了每晚在琴声中睡去,每天早上在琴声中醒来,可是,今晨后院那边异常安静,害得他比往日多睡了半个时辰。
起来洗漱一番,用罢早膳,采儿在一旁提醒道:“卓爷别忘了今早要出门。”
昨夜李安过来传话,说景泰帝今早召他入宫,让他于巳初时分之前赶到东安门外,届时自有内侍引他进紫禁城。
卓轩想着景泰帝此番召见的动机,想了半天,不得要领,见天色尚早,就一人来到静得出奇的后院。
仆妇、丫鬟们都在打扫庭院,主房内只有柳絮一人,薛宝婵缝制的那件锦衣被拆成了几片,摆放着案上,柳絮对着那些碎片看得出神,嘴上念念有词。
“奇怪,原来这里可以束一束······诶,这刺绣针法倒是别具一格!”
瞥见卓轩进门,柳絮莞尔一笑,随即撇着嘴颇为不屑的道:“卓轩哥哥,原来她叫薛宝婵,名字倒是有趣,只是她的女红功夫未必像别人传的那样神乎其神,这件衣服说不定是某位高人代劳的,她假手于人,欺世盗名!”
卓轩哂然一笑,违心的道:“不错,应该是这样子。”
想必此刻在某个半封闭的闺房内,薛宝婵在做同样的事情,那件曾被泼过脏水的旧衣肯定被拆成了碎片。
柳絮与薛宝婵互不服气,却又不得不承认对方的制衣技法非常高超,不拆开对方的成衣瞧出些端倪,她们就会茶饭不思。
柳絮见卓轩顺着自己的意思说话,听起来感觉不错,只是心里面还是有分难为情。
“卓轩哥哥,我只是随口说说而已,嗯······我承认,她的手艺的确不俗,不可小觑。”
卓轩走近琴案,伸手缓缓拂过琴弦,琴音顿时盈满斗室。
故意逗柳絮道:“柳絮妹妹,今日为何忘了抚琴?”
柳絮眨眨眼,抿嘴笑得很勉强,“上次大意了,与她不分胜负,这次我得沉下来,心无旁骛,花数日功夫,做一件绝世锦衣,让她输得心服口服!”
“万一又是不分胜负呢?”
柳絮想都没想就断然道:“不会再有万一,这次我多花些心思,定要胜她一筹!”
“那便祝你好运。”
卓轩与柳絮道别,出门叫了马车,脑中还浮现着柳絮好胜的表情。
柳絮心眼好,只是某些时候喜欢争强好胜,特别是遇见傲娇的贵族女子的时候,总不愿低下高傲的头颅。
奇怪的是,卓轩对薛宝婵的印象也是如此。
到了东安门,候在那里的正是李安,有李安领路,守门兵士问都不问一声就放卓轩进入皇城。
天气晴好,秋风稍劲,空中飘着叶雨,片片黄叶打着旋,撒向甬道,甬道被落叶半覆。
透过御河两岸纷披的柳条,可见紫禁城厚重的城墙,城墙遮断了卓轩的望眼,遮住了宫城巍峨的殿宇。
鸿雁高飞,这应该是吉兆。
在靠近东华门的石桥边,停着一辆有些眼熟的马车,不见车夫的身影,却见薛宝婵独自站在车旁,好像在抹眼泪。
待走得近了,闻见薛宝婵的啜泣与喃喃自语声:“论亲,常德公主是我婶婶,为何做得如此决绝,连后宫都不让我进了?呜呜呜······不能再给宫中娘娘做衣,我该怎么办?不就是囤积了一万疋彩叚么,京城那么多人都在囤积丝绸,婶婶为何偏偏生我的气呀?呜呜呜······”
卓轩让李安停在稍远的地方,自己一人走近薛宝婵,微风吹来少女身上特有的幽香。
“晴空万里,皇城却下着桂花雨,不知是何方闺阁装不下的委屈,竟然随风飘到了紫禁城外。”
薛宝婵听见男人的声音,大惊失色,匆匆收起眼泪,慌慌张张就想钻回马车,瞥见来人是卓轩,神色一缓,就定在了地上。
“原来是你······卓公子惯会取笑人的。”
薛宝婵双眼微红,眼泪是止住了,可抽泣声仍不时响起。
卓轩举目望向护城河边的桂树林,繁密的桂花已然泛黄,桂香馥郁,却掩不住薛宝婵身上的幽香。
“别人能赌,薛姑娘却万万不能赌,赌大明与瓦剌重开商路,这无疑是在赌大明的国运,你身为功勋之后,又搭上了常德公主这层关系,与皇室沾亲带故,你若囤积丝绸赌赢了,大明就输了,倾巢之下,焉有完卵,到时候你赢得的收益与薛家可能失去的富贵相比,根本不值一提!我要是你,便永远不会赌大明服软认输,即便手上有大批彩叚,也会毅然将它们卖出,义无反顾的选择站在常德公主一边。”
卓轩能说出这番话来,这让薛宝婵大感惊讶,她想了想,好像顿悟了,原来常德公主是因为她站错了立场而生气。
丝绸事小,立场事大!
“可是······丝绸价格看涨,卖了多可惜呀。”
“只要时时想着大明必赢,你就不会觉得卖掉丝绸可惜了。”
薛宝婵突然发觉心中的委屈全然不见了踪影,此刻想来,那批彩叚俨然是烫手的山芋,早扔出去可早得心安。
“多谢公子,我这便回家将彩叚托人卖给其他世家子弟。”
“不。”卓轩微笑着摇摇头,“卖给世家子弟,那不是帮他们赌大明服软认输么?常德公主知道后是不会高兴的。如今许多人囤积丝绸,妨碍了正常的朝贡贸易,琉球、朝鲜两国使臣每隔数月便来使一次,因丝绸缺货,沿海市舶司和内织染局很难满足他们的丝绸贸易需求,你不妨托人将彩叚卖给某个藩属国使团,如此一来,你解了朝廷燃眉之急,坏事即可变成好事。”
这边话音刚落,那边薛宝婵就急急的道:“卓公子,我该托谁?”
卓轩指了指不远处的李安。
李安方才将二人的对话听得真真切切,见卓轩手指自己,当即笑道:“请放心,下月琉球使团将会入京,宫中正为彩叚储备不足发愁,薛小姐此时供给内廷一万疋丝绸,内廷求之不得,洒家这便入宫禀报此事。”
“多谢李典簿,多谢卓公子。”
薛宝婵双眉一展,嘴角很自然的浮起一抹浅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