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诺守信又能如何?想用输诚换取人生圆满,那是你的一厢情愿!说来说去,世上最赏识你的人是上皇,而非皇上。”
卓轩不禁愕然,没料到常德公主收留他的意图竟与上皇有关!
“长公主切莫听信坊间传言。”
“本宫的判断并非来自坊间传言。今年元夕,本宫获准探视上皇,言谈间,上皇多次提及你,对你赞赏有加。”
“在下愚钝,请长公主明示。”
“你对上皇的好上皇念念不忘,而且,上皇说你见识超凡,是可与深谋的良士。”
“不知上皇有何深谋?”
“上皇深居南宫,何来深谋?不过,身为上皇,体面与礼数还是不能少的,上皇以为,那些老臣另有所图,他们对南宫的敬词不值得当真,只有你心无杂念,说话虽然直率,却难得不失真心,你若答应设计让南宫中的上皇重见天日,便能说到做到,上皇深信这一点。只要你有心,本宫便听你的,事成之后,本宫自当助你一臂之力,扳倒武清侯一党。”
“在下人微言轻,恐怕会让长公主失望。”
“噢,如此说来,你不想清算武清侯府欠你的血债?”
“深仇大恨卓轩自当铭记于心,但在下身为庶民,以待罪之身,岂敢掺和皇家家事?”
“这算婉拒吗?”
常德公主步步紧逼,卓轩心念电转,最后万念归一,化作一份执念。
“在下以为,上皇幽居南宫极为自在,既然做了上皇,那便离群独居、甘于寂寞好了,大可不必在乎宫门紧闭,也不必在意别人是否常去南宫晨昏定省。”
“你!”
帘内响起一阵急促的喘息声,想必常德公主已然盛怒。
“请长公主三思!当今天子敢于直面大明的积弊,不惜拿帝位做赌注,意欲放手一搏,此时若让南宫弛禁,上皇重获与文武百官见面的机会,皇上的远大抱负势必付诸东流,还望长公主以大明社稷为重!”
“皇上意欲革除时弊,这对你有何好处!”
“短期内没任何好处,以商人的眼光看未来时局,政局一旦趋于清明,便再也无法牟取暴利了,商人的利益反而会受损,可是,从长远看,大明一旦河清海晏,国泰民安,远离内外的血腥杀戮,包括卓轩在内,天下万民都将是受益人。”
“那上皇的体面呢?上皇就该为此永被幽禁!”
“这样的牺牲是值得的,长公主应该知道,上皇无意拿大明的积弊开刀,上皇在乎的唯有权柄!南宫若是弛禁,无异于放虎出笼,让一人受益而使社稷长远利益与天下万民福祉受损,这笔账是否划算,想必长公主算得清楚。”
“够了!你走,退下!”
常德公主的斥责声非常严厉,卓轩略一拱手,也不出言告退,转身大步走出室外,与闻声而来的秦夫人差点撞在一起。
“怎么回事?”秦夫人一脸忧色的道。
卓轩摇摇头,无言离去。
秦夫人快步走入室内,但见常德公主掀帘而出,脸色气得煞白。
“你举荐的都是些什么人?哼,油盐不进,尽给本宫气受!”
秦夫人敛衽拜伏于地,“请长公主息怒,他并非轻与之人,还望长公主不失耐心。”
常德公主余怒未消,斥道:“休得高抬他!此人浑身长刺,活脱脱一只刺猬!”
“也不知方才长公主吩咐他做何事,妾身不敢冒昧相问,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许是某些事触及到他做人的底线,故而难以从命,长公主素有容人的雅量,今日这是怎么啦?”
常德公主凝视秦夫人,敛起怒色,目中浮起些许深意,“起来吧,本宫差点忘了,你是诰命夫人,本宫岂能拿你当下人使唤!”
秦夫人缓缓起身,委屈得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这些年承蒙长公主照顾,妾身母子二人这才有了依靠,在妾身心目中,长公主便是主,妾身是仆。”
“我是主你是仆?本宫可不敢当!再过十余年,等秦夫人的儿子成年后,自能袭职,到时候显荣显贵,哪用得上别人照顾!”
秦夫人眼泪欲零,“妾身承认,当初投靠常德府是有私心的。都说人走茶凉,人情薄如纸,先夫早已殉职,留下一对孤儿寡母的,除了长公主,还能指望谁?朝廷虽有世袭规制,但若无长公主照顾,妾身母子二人往后少不得要受尽别人的冷眼,何来的显荣显贵?”
常德公主一愣,嘴角随即浮起一抹浅笑,近前挽住秦夫人手臂,“本宫也是气糊涂了,一时失言,你莫往心里去,免得伤了你我多年的情分。哦,那个刺头是你与季方举荐来的,本宫给你们面子,便让他留在府中避难吧,只是你要谨记,往后别在本宫面前提他!”
“妾身遵命。”秦夫人迟疑道。
卓轩回到小楼,绿萼见他气色不佳,关切的道:“与长公主见面可还顺利?”
“别提了,谈崩喽。”卓轩颓然入座,拿起《春秋》翻了几页,又随手扔回案上,“长公主脾气大,与想象中的不太一样。”
绿萼走近书案研墨,不时抬眼查看卓轩的神色。
“长公主一向礼贤下士,今日之所以谈崩,想必是因为先生说话失了分寸。”
“此事不能怪我,长公主的心思用错了地方,而且,她气量太小。”
绿萼微微噘起嘴巴,“你不能这样人前人后议论长公主!”
卓轩瞥了绿萼一眼,心想她是常德公主的近侍丫鬟,心里向着谁不言自明,自己当着绿萼的面非议常德公主实在是不智,太不拿自己当外人了。
一切难堪都源于误算!他算准自己身上有常德府感兴趣的东西,却算错了常德府收留他的深层原因。因为误算,他彻底沦为长公主手上的一颗烫手山芋,而常德府也成了他人生权衡天平上的一块鸡肋
“我只是说气话而已,你别当真。唉,与长公主初次见面谈成这样,看来长公主多半会把你叫回去,我这人不识抬举,不值得让常德府的上等丫鬟伺候。”
绿萼幽幽的叹口气,靠近卓轩身边道:“事已至此,先生不必介怀,更不宜赌气,捱过几日,长公主那边气一消,或许还有转圜余地。”
绿萼能说出这番话来,卓轩颇感诧异,看来小丫头心里还是有他这个新主的,但愿这一切都不是演戏。